鼠疫
——他明白，只要能活下去，就会有生活的希望。
（本故事纯属虚构）
（一）
“昨日，31街57座的孤寡老人张三被发现身亡在家中。死者多处均出来淋巴结肿大，颈部、腹股部甚至化脓。法医推测是死于鼠疫... ...”
当鼠爸爸睁着大眼，看到“鼠疫”这个恐怖的词汇时，他立马吐出了口中已嚼烂的面包屑，慌乱地站起身来。他抚着自己的胸膛，然后又颤抖地把报纸读了一遍又一遍，那个扭曲的词却每遍都确确切切地盯着他的眼睛。
空气顿时凝固起来，饭桌前的全家鼠随即陷入死一般的沉默之中。
鼠爸爸三两下吃完了面包，一步步踉跄地走到客厅的洋娃娃处躺下，那是老鼠们的沙发，嘴里喃喃道：“鼠疫、鼠疫、鼠... ...”
阿星以为自己闯祸了，不解地问道：“爸爸，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
“不，星星你做得很好。”鼠爸爸叹息了一声，看看迷惑的阿星，又看看垂头的鼠妈妈，犹豫了好一会儿，突然一拍沙发喊道：“老婆，我们得赶快收拾一下，要马上带星星离开这里。我们先去把阿雄带上，然后去团结社那里把消息告诉其他鼠。”
“好吧，这也是没办法的了。”鼠妈妈答道。
阿星望着鼠妈妈，弱弱地说道：“我们是要搬家了吗？”他不舍地环视着这个温馨的屋子，想到也许这就是自己最后一次待在这里了，一股不舍感油然而生。但很快他就想到，也许他们的新家要比现在的要大要漂亮呢？便心满意足地开始收拾东西了。
这件事还要从两小时前小鼠阿星从报亭拿到这份报纸说起。
每天晚上，阿星都会屁蹲屁蹲地溜到那座31街唯一的报亭里去，拿上一份当天的报纸，然后去自己秘密的小仓库里慢慢吞吞地读着。当然不能说是“偷”，老鼠拿东西从来都是经过自己的辛勤付出的，阿星也不例外。他要拿一份报纸便要煞费苦心地从家里沿着下水道跑200米有多，然后从31街头的井盖里钻出来，再迅速地冲进报亭破缺的木门里，最后沿着货架跳到报桌上。在此过程中，他要静悄悄地避免被流浪猫发现，还要小小翼翼地避开所有的捕鼠机关。
阿星今天也一样，一到晚上10点，他便急不可待地拿走了一份报纸，然后跑到西边400米外的木材店内。途中他还一不小心被一个中年男人看到，但男人一反常态，非但不冲上来喊打，反而“啊”地一声逃跑了。
木材店一共两层，一楼是门店，二楼是仓库，店主住在很远的另一条街上，只会在工作日的白天开门接客，对于老鼠来说可谓是藏身的好地方。但是，木材店没有窗户，一二楼之间只能搭移动梯上下，大门也封得死死的，所以老鼠们根本难以进去。幸运地是，阿星找到了一个缺口，那个缺口恰好符合他的身形，就在屋顶翻下来两厘米的地方，一跳进去刚好踩在二楼堆积的木板上面。因为缺口面对着31街的街灯，所以余光可以照进仓库里，也可以看到外面的街景，因此阿星有充足的光亮来看报纸。有时听到大街外面嗷嗷叫的傻猫，他总会嘻嘻地窃笑。
虽然阿星很多字都不认识，但他嗜好于看报纸，特别是它们的配图。他喜欢看到各式各样的家具零食，喜欢看到人类社会的奇闻轶事，喜欢看到自己从没见过的环境生活。这次正当阿星舒适地坐在仓库的木板上，准备看看今天发生的大事件时。他一打开报纸，看到的却是几只惨死的老鼠尸体的图片。他顿时恐惧地跳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了自己情绪，开始仔细地阅读报纸。报纸讲得是什么他不太清楚，毕竟有很多词他不认识，但他隐隐约约地感受到文字中掺杂着一股憎恨和愤怒。他预感到某些可怕的事将要到来，便火急火燎地赶回家，将报纸交给准备去捡垃圾的鼠爸爸。
（二）
阿雄是阿星的堂哥，性情刚烈耿直，一向看不起捡垃圾的老鼠，他从来都是溜去各家各户拿吃的。他住在31街街尾一户废弃的屋子里，外面墙角有个钻开的小洞，可以直通屋子的厕所。尽管气味骇人，但老鼠们早已习以为常。
“阿雄，大事不好了！要来鼠疫了！”鼠爸爸一见到阿雄立马递上了报纸。
阿雄却顿时眉开眼笑，喵了眼报纸，扬了扬手说道：“叔婶你们快进来坐坐吧。”
“什么时候了，现在我们可要赶快逃命。万一惹上鼠疫可就麻烦了。”
阿雄拿出了瓶废弃可乐，一扭居然还能出气泡，他倒了几杯可乐，然后递了过去，“二叔，这鼠疫呀，对我们不会有多大的坏处。”他喝了一小口可乐，闲若无事地说道：“相反，这鼠疫能要人类的命，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阿星很喜欢这些奇怪的饮料，它们居然能带着小气泡，一喝下去，一股爽感喷涌而出。虽然他知道现在是商量逃跑的时刻，但他知道自己反正什么也帮不上忙，就端坐在那里研究着可乐瓶。
“你怎么知道鼠疫对我们没害？可要知道，从有历史以来，根本没有老鼠能在鼠疫下活下来。”
阿雄吱吱地笑了起来，信步走到房间里，把一只小白鼠给拉了出来，说道：“介绍一下，这是小白鼠阿多。他在一年前从人类的实验室逃了出来，然后被我收留了。因为之前的实验问题，他现在耳朵有点聋。”
阿多脸白瘦小，神色彷惶，刚才正在那摆弄着各种看不懂的瓶瓶罐罐。他微笑地对阿星他们逐一点头，说道：“你们好，我叫阿多。”
接下来阿多简要地介绍了鼠疫的发病原理和对人类的影响。他说鼠疫对于老鼠来说其实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非致死病，但是却能严重地损害人类健康。所以人类才会恐惧万分，时刻严阵以待。阿雄嘻嘻发笑，“我们以前每天担心受怕，吃着垃圾喝着屎水，还要逃避人类和猫的追捕。现在日子到头了，我们总算有了自己的武器了，该让他们瞧瞧我们的厉害！”
“这么说，这次的鼠疫是你们搞出来的？”
“应该是吧。我们每次试验完都会到处跑，各家各户投放一些病菌，等的就是今天呀。”阿雄一阵叹息，然后对着鼠爸爸说：“我们要开始搞更大型的实验了，让鼠疫尽快传遍这座城市，现在缺的是帮手。二叔你要加入我们吗？”
“阿雄抱歉，我不认为人类会那么容易善罢甘休。我也不想冒这个险，我的当务之急是把老婆孩子带到安全的地方，现在31街太过危险了。”鼠爸爸立马站了起来，带着鼠妈妈和阿星走出了门，又扭过头说道：“当然，要摆脱人类的压迫必须如此，你叔我为你感到骄傲。我们准备去团结社，要帮你拉拢一下吗？”
“多谢二叔，能找得到帮鼠的话，我们也一起去好了。”随即众鼠开始去往团结社。
（三）
他们沿着31街的下水道一直走，直到看到一个坐落在凹陷处的大木箱，箱子侧面有一个椭圆形的老鼠洞。箱子顶端挂着一条破旧的红色横幅，显然是捡来的，上面写着“团结就是力量”，这就是“团结社”。走进箱子里，就立马听到一阵富有节奏感的嘻哈声，门口摆着部MP3，厅子里面挂着各式的小灯泡和塑料带，一大群老鼠在那里载歌载舞，激情澎湃，还有一群在打着扑克牌和麻将，角落里还有两只老鼠在旁若无鼠地进行性交。
鼠爸爸关掉了MP3，清了清嗓子，跳到舞台上，大声地吱道：“各位朋友，大事不好啦！今天我收到了一份报纸，那上面说31街有人感染鼠疫死掉了！鼠疫！”
话语一落，全场肃静，“鼠疫”两个字回荡在整个大厅。老鼠们都纷纷呆住了，一脸困惑，很快他们便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个个变得脸色苍白。他们迅速地围在了鼠爸爸的周围，抢走了报纸。随后有个声音打破了宁静，“不！”，众鼠开始议论纷纷，“我不想死呀... ...”“呜呜呜”“我要吃奶油蛋糕！”... ...
“大家听我说”，阿雄跳到舞台上，拍了拍掌，“大家不用害怕！鼠疫对我们是无害！”然后他把还在发愣的阿多拉上了舞台，说道：“这是阿多，他是从人类的实验室里逃出来的，他对鼠疫十分了解。”阿多便开始向慌乱的老鼠们解释鼠疫的由来和他们的计划。老鼠们一脸茫然，目瞪口呆。
他们渐渐意识到，这次的鼠疫和阿雄阿多的关系。社长听到阿雄公开承认自己制造鼠疫，顿时大发雷霆，骂道：“你这恶魔居然制造这种可怕的东西！我没经历过鼠疫，但我的祖训告诉我，但凡鼠疫，死的都是我们！你认为人类是那么好对付的吗？他们有一百种手段让你痛不欲生。”他指着阿雄，眼睛里火冒三丈，说道：“你这个混蛋，把我们都害了！”
“要想反抗，就必须要有牺牲！你是想每天逃命地捡垃圾，一辈子担心害怕地过日子呢？还是想，为了未来子孙的幸福而献身呢？”
“狗屁，你觉得凭我们的一己之力就能颠倒整个人类社会吗？谁不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呀，不逃命的话我们都得死！”
“你不想加入就滚吧”，阿雄唾弃地藐视着社长，然后举起来阿多的一只手，大声呼道：“想安稳过日子的赶快逃命吧，想实现全鼠类的幸福生活的就留下！”
霎时，社长一拳打在阿雄的脸上，“你这小蚤鼠在说啥呢？这里你最大还是我最大？！”
两鼠便开始怒目切齿地殴打起来，场面顿时混乱，舞台变成了搏击场。鼠妈妈立马遮住阿星的眼睛，把他拉到了门口。鼠爸爸跳在中间把两鼠拉开，“大家别意气用事嘛，现在还是赶快逃跑要好”，然后和和气气地说道：“这些东西呀，以后慢慢实施也可以嘛。我侄子不懂事，社长你就别动怒了。”
一个不知道从哪飞出来的鼠拳立马打在鼠爸爸脸上，场上再度陷入混乱之中。
阿星蜷缩在鼠妈妈的怀里，他知道他们在打架，但是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而打呢？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也许他们在商量对付鼠疫的办法时产生矛盾，也许他们在讨论逃跑线路时发生分歧。
“对呀，现在你们就赶快逃命吧！”阿雄摸摸了被打出血的鼻子，愤懑地喊道：“一群懦弱无能的家伙！”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社长愤怒得火冒三丈，他喊道：“社员们！要让鼠疫不泛滥，要让人类不对我们赶净杀绝，我们必须把这个反社会的家伙干掉！”
众鼠顿时化成两派，双方一涌而上，劝架的打架的都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混乱之中，无数只鼠爪如暴风雨一般充斥着整个大厅。
鼠妈妈迅速地把阿星拉出了大木箱的外面，抖着双手拥抱着他，“星星，你赶快躲起来。对，去你常去的木材店那里。”
“妈妈，那你呢？”阿星抽噎着说，眼睛一红，开始止不住地流泪。
鼠妈妈带着悲伤而坚毅的神情盯着阿星，缓缓叮嘱道：“不准哭！妈妈要陪着爸爸。星星听话，很快你就会见到爸爸妈妈的了。记住，躲着不要出来，直到街外面的报亭开门，街道恢复往日的景象。知道吗？”
“我知道了。”阿星啜泣地小跑离开，不时回头看着目送他的鼠妈妈，直到沙井盖上的阳光洒在身上。这一路比往常要遥远十倍。他的心里不停地发冷，虽然他听从了母亲的命令，但他看到母亲眼睛里的泪水不由得害怕，他害怕一旦分离就再也见不到了，他害怕成为没有父母的流浪鼠。他悄悄地感受到，鼠疫怪就在他的身旁，但他却看不到。
（四）
母亲的话语在阿星的脑海里反复回响，他祈求明天一切就都恢复正常，这样他就能早早地回到正常的生活。他拼命地跑呀跑，爬呀爬，仿佛身上的每个细胞都释放了最后一丝力量。尽管以往他每天都在逃跑，或是面对猫或是面对人类，但今天不一样，他在面对着世上最可怕的“鼠疫”。他不知道“鼠疫”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他明白，它就是人类时刻恐惧害怕的东西，它就是老鼠们自相残杀的原因，它就是死神的代言者。
“喵”，前面传来了一阵恐怖的猫叫声，阿星惊恐地停下脚步，躲到了巷子旁的垃圾桶后面。血腥的空气告诉自己，身边有一只饥渴的流浪猫，可是他根本看不到它。他一动不动地趴着，全身肌肉都在不听指挥地颤抖。突然他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如果一定会死，死在猫爪下总比死在鼠疫下要好得多，因为那说明自己曾和猫斗智斗勇，自己曾是一个当之无愧的勇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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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下定决心冲出去，可是身体却毫无反应。不错，他想活下去，他还没有赴死的勇气，他还想多看看各式各样的家具零食，看看人类社会的奇闻轶事，还有从未见过的环境生活。他才刚刚睁开眼看这个世界呢！怎么能就这样死去呢？他明白，只要能活下去，就会有生活的希望。
突然，一群全身白衣的奇怪东西走进了巷子里，那只猫“嗷”的一声吓跑了。阿星由衷地感激这些白衣怪，他抓住机会，迅速地钻了出来，沿着水管爬到屋顶上，再翻进了仓库。
他累得倒在木板上，总算逃过了一劫，他远远地盯着外面的景象。往日开门营业的店铺统统关门了，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一大群浩浩荡荡的白衣怪。它们挂着死一般的表情，如同死神的帮凶。它们有的把垃圾桶都搬到了车上；有的拿着个喷子，沿着街边一直喷过去；有的逐个把水井盖都撬开，然后倒入一桶桶淡黄色液体。白衣怪们整齐有序、行动划一，仿佛军队一般扫荡了整条31街，把每块砖头都染成了恐怖的白色。
很快，远方传来了一阵连绵不断的“吱吱”老鼠声，就像魔鬼的音乐会，恐怖可怕。求救声、警告声、祷告声，统统凝聚成了一把空气中的刀，直直地插进阿星的心脏。他吓得紧紧缩成一团，就像失去水的海绵一样，恐惧地躲在墙角... ...
（五）
忘了过了多久，一缕阳光从小缺口洒进了木材店的仓库，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从街边传来，几只苍蝇嗡嗡作响，阿星朦朦胧胧地醒来了。他缓缓地睁开眼睛，看到街上都是有说有笑的人们，31街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他不禁心想：“鼠疫结束了？”
想到还在团结社的父母，他立马拖着疲惫的身躯，熟练地从小缺口翻到屋顶上，再艰辛地跑去团结社。一路上他看不到一只猫、一只老鼠，只有数不尽的人。宁静的小巷充斥着人们的欢声笑语，路上的大人们都对阿星视若无睹。一个卖报的小孩不经意间瞄到阿星，大叫了一声“有老鼠！”便惊慌失措地跑开了，一份小报落在了地上。
阿星悄悄跑过去把报纸捡走，再迅速地溜到邻近的垃圾桶旁。他正襟危坐地展开报纸，一字一句地念了起来：
“昨日卫生部门迅速地在各街道展开了灭鼠清猫活动，清洗了各个死角和下水道，并对所有的老鼠进行灭杀。该行动受到了市民们的认可... ...大前日的孤寡老人遇害一案经医生们更细致的检查，确定只是普通的自然死亡，而不是鼠疫。尽管如此，灭鼠工作仍要切实进行，为了公众的健康，应当杀死任何一只老鼠，不让鼠疫有一丝机会。我报向所有奋斗一线医疗工作者和工作人员予以感激... ...”
“太好了，不是鼠疫！”虽然有些词不认识，但阿星看到“不是鼠疫”，脸上不禁荡漾开了笑容。他马上把报纸扔在了一旁，兴高采烈地钻到下水道里，他只希望能早点看到他的爸爸妈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