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以后——长篇连载
28.艰难的婚姻（2）
”老弟，婚姻和情感可能是一个人隐私最密聚的领域，在同性闺蜜之间的密谈中可以没有门坎，但在庭上的时候，可一定掌握点分寸，从道德和法的角度该说的必须要说，不该说的可别傻啦叭叽的乱说，尤其是要避免黄段子式的自白。有的人拿那个当光荣的履历和炫耀的资本在庭上大谈特谈，其实是出卖了自己的尊严，在拉低自己的道德水准，得到的只能是鄙夷和唾弃罢了”。承藉兄说。
”承藉兄，你在人世的时候，虽然打破封建思想己成潮流，但男女之间甭说热吻，在公众场合就是牵手还都没人敢呢，己离人世多半个纪世，你对时下的社会风情倒是真挺熟悉呢。不过世风的混浊之处你也一定未必想象得到，头三十年就有女性作家为了一鸣惊人，想做东方的劳伦斯，作品中都敢讲叙自己和丈夫情人做爱时的不同感受。做这方面的自白，甭管世俗风情是什么样，咱们这类人自会坚守自己底线的。”
”嗯。兄弟，别戴帽加序的了，开始你的故事吧。”
”哎，在哪里说起呢！从方才讲述那俩人的婚姻遭遇中，你一定可以推测出我家的上中农成份必定决定了我的遭遇一定介乎于他们两者之间，但由于这上中农中有个上字，又决定了肯定不是在正中间（地主是专政打击对象，中农是团结对象，贫下中农是党的依靠对象，上中农离地主富农太近了，用当时的说法是只差o.2毫米），基本上是团结你也行，打击你也对，就看大小队干部对你啥样了，正常情况下是难得好烟吸的。
所以在当时早婚的大潮当中，我所处的地位只能稍强于四类份子的儿子。尽管在文化大革命导致停课以前我一直是班长，学校里的小风云人物之一，但在学校停课闹革命，15岁上回生产队劳动开始，便注定进入了队里12寡妇（光棍）的行列，爹娘为订儿媳而操心的时代也就开女始了。
眼看着本村12寡妇的队伍逐渐缩小，自己儿子虽然即不头秃，也不眼瞎，年令一年年增长，村里象点样的姑娘渐渐的都名花有主，却一个也轮不到自家，心里那个急呀！苦的是还得假装不着急得很，说他儿子脑子灵光，打不了光棍。
说实在的，尽管我的父母亲都是纯正的亲爹亲妈，但给我的打分从没高过，都是负面的居多，可这回说我不着急倒是很准确。在家里他俩谈论这事的紧迫感我虽然偶尔听到，但从没以为是谈论我的婚娶，好象那不过是他们的事，与我没啥关系。其间风闻有几个茬，连他们那眼都没过了，一准是实在不堪入目了。据说一个22的，足足比我大5岁，太大了，还有一个是反革命的女儿，上中农儿子加上反革命的女儿将来有了孩子还能有好吗！还有一个外县的，他俩又嫌太远，还有一个据说长得太丑，虽然这些我都没看着过，但爹娘有时嘀咕嘀咕，忙三火四的样，我就知道是为那事。后来18岁那年我参加了民兵团去搞三线建设，一去三年。阮兄，这三年的经历今儿就不说了，等哪天到庭上说时我再喊上你。今儿先滿足你的窥视欲吧。”
铁哥么瞄了我一眼，仍是笑着对我说:
”三半居士，你以为自己是人间的名星大腕呢，会招一群狗仔队到他门前窗下听床哪！说你的得了！”
我当然不会理会他的调侃了，接着讲下去:
”三年以后回来，也该着我不打光棍，父亲在外干活时我去我他有事，他的一个工友相中了我，想把他的一个姪女介绍给我，约定了一个日子去那人家相亲。
记得那是一天晚饭后，父母亲和我沿着一条羊肠小路，跨过一道土梁到了东小营子村媒人的家里。
那是一个典型的辽西风格农家院落，五间正房，中间一间是共用厨房，两边是两间的筒子屋，通常都是住着分家另过的亲哥俩，那时农村还没通电，各家都是点玻璃瓶的煤油灯，豆粒大的火苗只能让屋里模糊的看到人和物体的轮廓。
这户人家那天一定是为了增加我的透明度，把油灯悬在了头顶一根搭毛巾的横杆上。
我坐在炕边，位置处在屋的中间，其他人零零散散站哪坐哪的都有，有一个站在靠柜子的女性，身前恰是一根给梁柁支顶子的立柱挡着她，一屋子十来个人，当时也不晓得哪位谁是谁，而我坐的位置恰如在聚光灯下，向个傻子般坐在那一动不动，心里想着明天收工以后去哪割柴，却不知自己是在受着大伙的审视，那些射来的目光和牲畜贩子在集市上打量一头牛的眼神差不多。
过了足足一个小时左右，父母以外的那些人叽叽喳喳一阵子，然后宣布说下集给回信，我们三口人便往回来，听爸妈一路上很乐观的说，有戏，女方来的人没有一个挑出刺来的，瞅姑娘的样虽说不是兴高彩烈，但也没耸鼻蹩眉，再说人家可是贫农啊！那口气好象要娶的女人是个下嫁的公主一样，俩人顶到他们死也没想到问过他儿子一句:
你自己觉得怎样，同意吗？
而直到后来结了婚，我才知道那晚上站在柱子后头的是她。她还承认是成心占据了那个隐蔽的位置，好不让别人看清自己。得，看来从一开始我俩的智商就不在一个水平线上，咱照她要差一截子了。
坦率的讲，糊里糊涂娶过来的媳妇长得应当说是很好看，体格也不错，就是没上过学不认字，心里虽然觉得是个缺憾，又一转念，当个农民媳妇认字不认字又有啥用，有我能看工分帐就行了吗，看不着自己倒认几个字，前几年捞着一本书还得偷着看，和做賊似的。现在不用那样了，可一天累得和个犊子一样，哪有闲空和精力去看书呢。不过从订婚到结婚我俩也没说上五句话，过年过节接没过门的媳妇，别人家都是小子自己去，家里为了不耽误我挣大劳动力工分（通常比女劳动力多挣2分），都是让大妹去接送她。
她住这几天，由于家里8口人一个屋里住不下，我还得去大队部借宿，和她照面的时间就是吃饭的功夫，而我吃饭快，每顿饭用时不会超过五分钟。说实话，一直到婚后十年八年了我都不知道她什么性格，而她更惨，甚至到我死，也不知道我是个啥样人。
说实话，不是我屈她的良心，她一个贫农家庭出身的人，再加上她哥还是个复员军人，在村里是个腰里别扁担——走路横着走的主，看到我家在队上处处不得己的状况，尽管嘴上不承认，但她话里话外心里那种不平衡感还是让人感觉到的。不过倒也没影响我们生儿育女，自从分家单立灶门以后，也没影响她吃喝穿戴上都首先可着我。哪怕做一碗鸡蛋酱我若不吃完搁下饭碗，她也绝不夾一筷。平心而论，我不喜欢那样，一家人哪怕一片鸡蛋一人夾一小块，高高兴兴的一起吃不是更好吗。
记得有一次，那几天我的活计太累，除了在队里为多挣分爭着干累活脏活，收工还得割柴，为了给我补充点营养，家里连个鸡蛋都没有了，她便一狠心用家里仅剩的一点大油给我炒了一碗高梁米饭，我非让大女儿和她我们仨个人用匙舀着吃，她说啥也不干，把个盛着滿滿喷香扑鼻高梁米炒饭的二大碗我往她娘俩那推，她往我这推，几个回合下来也说服不了她，我一急一赌气把碗砰下子扔地上去了。
咳，那该是怎样的一碗饭啊！
一阵沉默过后，她下炕把没挨地的饭收起来放我面前，把挨地的收到碗里放自己面前一边流泪一边吃。说心里话，我当时心里自责极了——一个大男人怎就不能多掙点，何至于为一碗炒饭闹出这个局面呢！
刚分家的时候，自己娶媳妇的费用，拉下的债务都得自己去还，这也都有名词的，叫做一个驴驮草一个驴吃。当然别人家境好也有不用借债的。而我整个娶媳妇的费用总共花了六百余元，感觉自己是老大，应当尽量多分担些债务压力，减轻父母的负担，便总共扛起660元的债。而别人家也有不少刚过门的媳妇杀死不要债务的，几番摔盆摔碗的爭吵下来，最后债务归了爹娘的也有。俺家这样分家法，从爹娘和我的立场说就算很不错了。
这样， 我俩的日子就从两付碗筷开始了。虽然艰苦至极，但从来也没感觉怎么苦，反到是整天都是乐嗬嗬的。哥，亲哥！我说的这些你听着有意思吗？”
我讲了半天，那老兄一句话也没插嘴，眼睛老是不时平静的和我对视一下，那样子好象是有点共鸣的样子。
”你说，说嘛！虽然你说的是你自己的生活经历，平凡得没法再平凡，普通的没法再普通，但那是一个历史阶段风俗观念下的平民生活。真实，有听头。比不着边际胡编乱侃的虚假陈述有听头得多，也比官场上光鲜靓丽的童话有意思得多。说吧，继续说。”老兄真诚的说道，顺手又给我添了一下热茶。
”谢谢。”我呷了一口茶，那清淡的茶香不但润喉爽口，好象把半个多世纪前的生活画卷又展现在自己面前，不一一指叙一下自己都觉得停不下来了。
那时候全生产队有人口120多人，耕地405亩，粮食总产量从没超近7万斤，最少的一年记得是32000斤，（后来实行土地承包以后，同样的土地，还不够一家的产量），除了把最好的粮食交了公粮，留够牲畜饲料和来年的种子，每人325斤的口粮就不够分了，只好吃国家的返销粮。多少就看当年产量如何了。
记得那是1976年的时候，就是年产32000斤那年，每人得吃200斤右的返销粮，队里按月去十多公里以外的粮库去领取。你想象一下每人每天平均8两毛粮，加工成米面也就合6两成品粮，能够吃么？好在有自留地能打几百斤，一般人家尚能接济些，可我分家时自留地好点的留给了父母，他们还有弟弟妹妹们生活也很紧巴。我呢一家三口那娘俩没有，就我有二分自留地，当祖宗似的蒔弄着，别人铲三遍，我铲五遍，也打不上一百多斤，所以返销粮晚领一天，断顿就在所难免了。
不幸的是那年凌河发了大水，返销粮领不成，头两三天我俩就用土豆，黄瓜的对付着了，只能眼巴巴盼望洪水退去。谁知河床被汹涌的山洪给拉出一条深沟，马车一时半晌过不去，那个很晴的天又来了一股洪水，是上游地方下暴雨了，就更一时半晌过不去了。
娘的，断粮两三天了，我俩又都是最打怵上别人家借米，哪怕上哪挨顿打，也不想端个盆去别人家开那个口。说实话，家里啥难事，苦事，累活我都是默默的做了，甚至都不让她知道。可借米这事……，我……，咳！
清早，天没亮我就起来了，拎上斧子和手锯去了河套，因为每逢发水都会有树木冲下来，如果捞到粗一点的能当檩条卖，一棵好值到七八块钱呢。
合着那天我去得早，运气也好，在一个河湾处竟然横七竖八汙了十多棵大碗口粗的杨树，足可以做檩子用。这下我精神腾地来了，忘了肚子空子呢，一下水，最浅地方的水还淹到耳边，顾不得自己就会几下狗狍，那深的水很危险的。我泡在水里用锯和斧子把树杈树枝卸掉，不然成棵树无论如何也拖不上岸。直到中午才把11棵树卸完，拽到马车能过来的地方。然后回村央求队长和车老板子，用马车拉回家。
待我把11棵木头垛好，这下饿劲和累劲一下子全上来了，恨不立马趴哪眯楞一会才好呢。可进屋一看媳妇己把高梁米粥熬好了，桌上还有一碗干饭，那肯定是特意给我捞的。原来她看我拎着斧头锯走，一定干啥去了，只好硬着头皮去本街一个大表姐家，知道人家家底殷实有余粮，去借来十斤米。虽然副食只有黄爪葱叶沾盐水，那可是一辈子当中最香的一顿饭啊！”
”看来人到急眼的时候，不但胆子会大，力量也能倍增呢，瞧你掐个空肚子，一个旱鸭子还敢上洪水中去取财，真是不可思议了。”老兄感慨的说。
”你不知道，我当时的状况还不仅仅是饿肚子，旱鸭子，还是个伤员呢。”
”怎么，干架了，让人打残了？”老兄半是调侃半认真的问。
”扯呢，打什么架。那是几天前生产队在南沟铲地收工以后，我又到山上割柴，由于天有点晚了，着急了一些，正在弯腰挥镰的当口，脚踩在浮石上一滑，镰刀一下子砍在脚踝内侧，但只见踝骨处先是一道白森森足有一寸长的口子，己然翻翻着见着骨头，随即一股鲜血窜出老远。立时并未觉得疼怎么样，而是血流多了小命不保的恐惧湧上了心头。那才叫急中生智，笨脑子也能想出巧办法来，我立马脱掉背心，三下五除二撕成条条，左缠右绕的把伤口上部踝骨绑紧，又在伤口上缠巴一气，止住血流。然后拄着扁担单腿一蹦一蹦的回了家。”
”.那里离家有多远？”我这唯一的听众，眼睛瞪得有碟子那么大问道。
”大约三里地吧！到家以后媳妇去赤脚大夫那里买了一袋消炎粉上上了，又重新使绷带包扎好，娘啊，这下疼劲可上来了。”
”能不疼吗！”
”哎，我说你把那本书给我找来呗。媳妇说，都砍成这样了，赶紧歇着，睡吧。我说，疼这样能睡得着吗？顺带说一句，我这媳妇最烦我看书，那两天我刚淘弄一本巴尔扎克的繁体本【幻灭】，都是乘着饭后睡前或是下雨天见空看的，等我一放下书本哪怕转下身的功夫，她就这掖那塞的给藏起来，为这可没少唧咕，甚至吵起来。
媳妇说知道你看书有时候能抗饿，这还能止疼啊？我说能，太能了。她只好把书给我拿出来，又给灯里加点煤油，看我不声不吭入迷似的看起来，她不言语了。”
”兄弟，你的忍耐力够可以的了。”承藉兄说这话的时候嘴都有点咧，分明是为我而疼的样。
”还可以，我媳妇也有这评价，不过她原话是:这贼皮子！而我捞木头是在这三天之后，走道还一瘸一拐的时候。”
”你也真担得起贼皮子这仨字！”
”后来那11棵树竟然卖了88块钱，差不多顶8个月工分的收入。”
”其实你那时的生活状态也和我老家那里一样，我也是考入大学以后才脱离那种生活的。”阮承藉感慨的说道。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