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高了,庭外杨花兜兜转转,盎然春意洒满人间。我家门外种了三棵大杨树,打我记事起,它们和幸福巷其他树木一样,安静地守在房前屋后。
杨毛毛(杨絮)横扫全村的时候,我打着喷嚏,随大部队浩浩荡荡向大张河出发。
内陆小乡村,能有一条四季欢快奔流的小河,该是多大的荣幸!洗洗涮涮,围河插个秧,种点菜,方便极了。村民们自发堆土,垒成两米高的河坝,井水不犯河水,彼此相安无事多年。
河坝上有花有草有大树,成了天然儿童乐园。恐高的我在其他孩子的怂恿下,战战兢兢学会了爬树掏鸟窝、挖坑做陷阱。此时,少年闫涛意气风发挥舞着长棍在前边开路,一众毛头小孩东看看西瞅瞅,企图用“火眼金睛”搜罗出不寻常的宝物。大明眼疾手快,一眼看到南头草丛里隐约有个红包裹,闫涛喝住众人,“都别往前,让我先去瞧瞧。”
这一瞧可不得了,他俩回来时面如土灰,愣怔出神了好半天,旋即摆摆手劝大家回去,“别看了,老吓人,都回去吧。”众人不解,但碍于他是老大,原地鸟兽状散。竹平平拉拉我的衣角,小声在我耳边咕哝:“先去俺家,等一会没人了咱俩来看。”抵不住蠢蠢欲动的好奇心,我俩趁着大人下地,悄没声儿围了过来,谁想这一看,竟成了我一辈子的阴影。
一个红襁褓散开,藕白色的新生儿躺在里边,像是睡着的娃娃,鼻子却被野狗啃了去,留下两个雪涔涔小黑孔。竹平平胆大,非得挑起襁褓看是男是女,我吓得捂住眼睛,别过头在草丛里颤抖,那天天黑后,我被魇住了,不住地说着胡话,也不吃饭。天亮后,妈妈先带我看医生,检查没啥毛病,医生指了指大张村北头冒起的黑烟,“去吧,找花老太叫叫魂。”
家家户户封煤烧煤的年代,花老太家的院子里,堆满了柴火棍。黄泥巴砌成的地面灶台上,黑黢黢的铁锅和噼里啪啦燃烧的树枝,唱着无人问津的歌。蹲在灶前不紧不慢塞柴火,形如枯槁的老人,正是花奶奶。
“花老老,您做饭呐?”妈妈敲敲敞开的木门。
“花老老,您听得到吗?”
连续喊了三遍,一声比一声高,终于把花老老喊出来了,80多岁的她,因为没牙,嘴巴深深地凹进去,听到来意后,她蹒跚迈着小脚,从屋里摸索出小米和黄纸,在我的头顶晃了起来。
“东边来,西边过,南边请走,北边请回……”晃动着碗中的小米,她念念有词说了一长串,停下一系列操作后,或许是我眼花,那小米分明少了许多……
效果还是有的,我终于停止说胡话,我妈撇下五毛钱利事以后,满意地把我拉回家,她哪知道,这个老奶奶长相恐怖阴森,我早已被她混浊的眼神摄去三魂七魄。
花奶奶是村里的“神婆”,一辈子未婚,村里人敬她、怕她,身体康健80多年,最终却落个房毁人亡的下场,着实让我心中很不是滋味。
那年未入夏,天空塌了个大窟窿,银河里的水倾泄下来,大张河咆哮着发了水,吞没了村子里十几幢老房屋,花老老家未能幸免,好在村里提前防备,把她接到大队部,人好端端的没啥事。雨停了,路通了,上边拨的救济物资到了,也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均到村民人头上,每人半袋方便面。花老老摇摇头,说啥也不吃这卷曲的面条,执拗地回家做饭,她家房子、柴火、灶台都埋在了淤泥里,哪里还能寻的到?她佝偻着腰,试图扒开废墟找灶火,结果重心不稳,一个趔趄,栽在了自家院子里。
这一栽,花奶奶再也没有醒过来。
村里出资,砍了路边一颗齐腰粗大杨树,给她做了“货”,入了殓,可她没有子女,无人愿在灵前痛哭送关,正在大家不知所措时,“狼脸”身披麻衣头戴孝,推开众人哭吼着跪在灵前……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