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天 下
干燥的空气中漂浮着或许是因为我的到来才扰动起的尘埃。石板的光影在三四步开外便被黑暗吞噬。通道两旁挂着一些壁画和装饰物,但现在却被紫色的毯子覆盖的严严实实的,只有一些凸起的轮廓以及偶尔漏出的些许边角,使人难以辨认出它们曾经的样子。这里应该有着什么因素正刺激着这些植物疯狂生长,但这猜测只能停留在我的好奇之上,毕竟我也不是生物学家,我抓了一大把厚实但疏松的地衣,艰难地挤出了些许汁液,然后把汁液滴在了手腕处,不久后,传来的麻痒感让我放弃了拿它充饥的想法。
继续前行了数十步,又一扇大门出现在眼前,与之前那扇不同的是,这一扇大门看上去高级得多。由泛绿的金属与黑沉木料构筑的庞然大物,静静地伫立在通道中央。表面攀附的铜绿如藤蔓般肆意生长,将门上原本的金属装饰啃噬得面目全非,依稀还能辨认出上面雕刻着某种强大生物的一些特征 —— 舒展羽翼、前张利爪,肆意张扬的姿态,而其余部分却在岁月的侵蚀下化作扭曲的线条,宛如被困在金属牢笼里的幽魂。
然而,强大可怕的生物似乎并非只存在于艺术品中。这黑沉大门四周,墙壁、地面乃至通道顶部,都布满了刚刚见过的那种爪痕。它们密密麻麻、阡陌交错,数量众多的痕迹仿佛将周围的石砖都削去了一层。但奇怪的是,所有痕迹都在接近大门的某一处位置突然就消失了,相对光滑的墙面与布满划痕斑驳的墙面之间,有着明显的分界线,就好像所有攻击都在某个范围内被什么东西阻挡住了。我伸手摸了摸墙面,又触碰了一下大门,却并感受到有异常的地方。
要说唯一奇怪的,便是大门中央的那把锁。当然,一扇门上出现了一把锁本身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奇怪的是锁的状态,锁的主体两边延伸出的长条状金属门闩大部分都已经破损了,地面散落着一些碎片,表面上覆盖着一层绿色的碎粉末。但整条门闩的锈蚀程度并不相同,明显越靠近中央的位置腐蚀程度越小,包裹着门锁机构的外壳甚至显得异常干净,崭新的像是反复擦拭过一样。但是当我试图触碰它时,锁孔深处泛起阵阵幽光,好像是某种机关被触发的信号。转瞬即逝的亮光形成了某种看不见的力场,阻止了我的手继续靠近,越是用力,受到的阻力就越大,像是有股力量将我的手往外推着。
尝试了几次,大概摸清了那个力场的大小后,我便不再去接触门锁。避开力场范围,在更靠近门轴一些的位置将门用力往里推。既然门闩已经锈断,这种双开的门理应很容易推开,除非还有其他固定的插销存在。虽说不知这里废弃了多久,但既然那么粗的金属门闩都抵不住岁月的侵蚀,其他插销想必也难以幸免。果然,稍微受到些阻力之后,门扉便朝着内里倾斜,但中间的门锁仅塌陷了些许,两扇门就如同被粘合在一起。来回推了几次,却如同摇晃着一条铁链,却妄图将它弄断,显然这样做毫无作用。看来还是动武吧。握了握残枪,一股莫名的信心油然而生,或许是因为它曾助我闯过不少难关。我摆好架势,双手抓握得更加紧实,甚至手心都渗出汗水,随着大吼一声,我鼓起全身的力气猛地朝门锁中间戳去,心想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果然没有意外发生,枪尖停顿在了半空,在离门锁一段距离便纹丝不动了。但与用手尝试不同的是,枪尖闪烁起一连串的蓝色火星,和之前接触墙内晶体时的现象类似。但仅仅闪烁了一小会儿,便归于寂静,再也没有火星冒出。反复试了几次,同样的现象始终未能再现。我抱着某种猜测,将残枪戳向大门旁那些同样露出晶状结构的地方,但或许是因为墙面被反复破坏的缘故,那些晶体破损的十分严重,很多地方只有零星的一些晶体残片留下,接触下来预想中的火花也并未出现。我又试了几处,只有在离门最近的第一道划痕内,晶体还算完好些,枪尖接触上去终于有了反应。
眼看枪身吸附了一些乱窜的火星子后,我就再次向门锁处戳去,同样是噼里啪啦的一连串闪光过后,门锁依旧毫发无损,枪尖也未能前进半分。反复尝试多次后,我逐渐厌烦了来回戳刺的动作。最后一次,没等枪身吸收足够时间的火星,我就将残枪另一端往门锁处搭去,但这次异变陡然发生。
门锁处那道看不见的屏障表面,突然爆发出比之前猛烈无数倍的火花与光亮,如同数柄电弧焊枪同时在我眼前作业。我还来不及遮住双眼,“嘭” 的一声炸响,瞬间将我连同残枪一同弹开。我仰倒在地,耳朵嗡嗡作响,过了好一阵才缓过神来。而那把残枪斜插在一旁的地面上,离我的脑袋仅有一个小臂的距离。好险!这简直像在做危险的科学实验,仅仅是开个门差点就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了。
尘埃散尽,眼前大门洞开,两扇门板紧紧贴在门后两侧的石壁上。门锁已不复存在,只剩下一团扭曲的金属,那炽红的表面兀自冒着烟。我惊叹于这夸张的结果,大门好像是被炸弹爆破了一样,也许是某种供能装置被弄得过载了,至于其中的原理,我却无从得知。
总之,道路畅通了,这个险也算没有白冒。用石板照去,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大厅出现在面前。与这些天待着的通道不同,我终于看到了宽敞的地方。石板的光亮也只能照出这大厅的一部分。好在周围能看到一些之前的那种烛台装置,我走向其中一个,用手摸了半天,终于把它点亮了起来。同时也找到了些许窍门,大概就在伸出墙体的金属管上方几厘米处触碰一下,烛台就会亮起。而触碰各个分叉出来的分支金属管的正面位置,则可以控制单个火焰的明灭。凑近了仔细看,能看到对应的位置刻印着一些细小的文字,相互连接形成某种纹理。但文字是实在是太小,看不清刻着的是什么符号。我将大厅内看所能看到的烛台都挨个点亮,不过仍有一些在多次尝试后没办法正常亮起,或许是损坏了。从这里许多物件腐蚀老化的程度来看,能有正常工作的东西,反而显得有些不寻常了。
随着烛台逐一亮起,整个大厅仿佛从沉睡中苏醒过来。光影交错间,一个有着十二根石柱的华美厅堂显现在眼前。虽然很多地方都铺着厚厚的尘土,却掩盖不住这里曾经的辉煌。十二根石柱上,蜿蜒的藤蔓反射出斑驳的银色微光,那些藤蔓居然是玉石雕刻而成,顶端叶片末端垂落的晶石折射出点点光芒,将穹顶的壁画映照得熠熠生辉。壁画中描绘着流云与群星,仿佛都随着光线流转。大厅中央摆放着两列座椅,正对着一个巨大的石制长桌,隔着一段距离摆放着一个石盆,像是用于栽种植物的容器,但如今只剩下干涸的灰色土壤。周围还零散摆放着一些沙发和矮柜,稍远一侧的角落,有一张齐腰高的台子,上面放着一些物品。刚刚经过那里的时候或许是太过黑暗,我并未留意,但此刻望过去,那附近的空气中似乎有什么正在扭曲着光线,有点像是之前保护着门锁的力场。
还未走到台子那里,我就看清了那些物品是什么,一股久违的饥饿感涌了上来,居然是食物!顾不上许多,我小跑着过去。台子上的几个盘子里摆着烤肉,面包和水果,那表皮金黄酥脆的烤肉,恍惚间让我都能闻到它散发出来的食物香气,虽然这明显只是错觉。烤肉已经被吃掉一半,旁边还留着一些切成片状的肉,粉红色的鲜嫩肉片正浸在酱汁里。至于面包,被做成了船的形状,中间淋着果酱,还点缀着乳白色的坚果碎。那盘果子则是我从未见过的品种,七八颗带着绿色纹路的红色圆球并排摆放,有些已被切开,露出米黄色果冻状的果肉,中间黑色的内核被半透明的果肉包裹着,汁水迸溅而出,却诡异地凝在果肉壁上,并未流下。
但在我刚把手搭上台子的同时,一旁破损、只剩下一根分支的烛台处,火焰突然变大,不断闪动,接着骤然熄灭。出了某种故障吗?但似乎是为了回应我的想法,熄灭的金属管中突然升起一缕青烟,在空中迅速凝成一只半透明的鸟类虚影。它扑棱着宽大的翅膀,拖着几缕彩色尾羽,在我前方的台子上方环绕飞行。华丽的外表让我忘却了最初的恐慌。很快,从鸟羽末端散落出一些闪亮的粉末,在半空凝聚成一行行文字,流光闪烁,十分醒目。那种文字所对应语言我从未见过,它几乎没有多少弯曲的结构,每个字符都由刚劲的横竖笔画所构成,犹如密集生长的荆棘,而大多数字符末尾有着三角形或圆形的收笔,整体看起来像是柔和一些的楔形文字。
我不明白这些内容写了什么。即便它们能告诉我如何离开这里,我也无法立刻学会一门从未接触过的语言。我本想绕到文字背面,看看是否有其他线索,可这些文字居然随着我的移动而转动,始终正面对着我。像是某种结合了全息投影与人形识别追踪的技术。但看看周围的环境,说它是一种魔法更为贴切。我不是没有怀疑过我是否困在了另一个不同的世界里,一个有着古怪的技术甚至于...魔法的存在的世界。在拿到石板的那一刻我就有了些许怀疑,而现在的这一切更加印证着那荒谬的想法。但此时不是深究的时候,我也还想要得到那些食物。我尝试不理会文字,直接用手接触盘子,结果和之前触碰门锁时一样,这些食物被一层透明的力场包裹,无法触碰。试着用残枪戳刺力场,但结果并无变化。我也考虑过复现之前的那种破解方法,但且不说这里的墙面完好,没有那种奇异的晶状结构可以利用,就算有,我也不想再被掀飞一次,那实在太过危险,而且就算成功了内里的食物也肯定会和门锁一样,化为焦炭。
无奈之下,我只好暂时压下对这些食物的渴望,与其在这里多耗费时间,寻找出口应该是现在更应该做的。顺带一提,当我离开桌面一定范围的时候,那些文字便会消失,而我一旦接近,那古怪的飞鸟又会出现,看这阵仗,某人真的很在意他的午餐。
环顾四周,这个大厅的门扉多得惊人,仅大厅下层一侧就有 12 扇门,12 扇门的中央还有一扇巨大的拱券门。我大致看了一眼,门内长长的通道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中,通道两侧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扇木门。所有门扉上,大都挂着牌子,上面的文字与之前那些浮在半空的文字类似;小部分只剩下一条链子耷拉着,牌子早已不知去向。
我没心思去探索那些数不清的小房间,径直就朝二楼走去。因为我看到了二楼楼廊正中央同样有着一个更大的拱券结构,下层的光线无法完全照到那里,使它看起来宛如一个黑洞,不过在出口处还能隐约看见几级台阶的轮廓。那里怎么看都像是主通道,要么通往上层,要么通向外界。
沿着阶梯向上,似乎这里的烛台能量供应并不稳定。有几个触碰的同时直接炸开,吓得我没有多做停留,继续向上攀爬。很快,另一个巨大的拱券门出现在眼前。我拿着石板往里照去,这里应该是更上一层的大厅,结构和下层差不多,但楼层高度只有下层的一半,里面的门更少,门扉却宽大得多,应该是一些占地较大的房间。没有深入探索,沿着折返向上的楼梯继续攀登。然而,很快便让我看到了令人绝望的一幕:更上一层的楼梯只延伸了一半,就被无数石块、泥土以及各种杂物垃圾所覆盖。不死心的推了推那些巨大的路障,却连挖掘的想法都生不起来,因为眼前的瓦砾堆里充斥着巨大的石块,能看见的部分几乎就有七八米宽,末端还延伸并掩埋进其他堆砌物中。上面莫不是有座大厦倒塌了?站在这挡路的巨大怪物面前,我顿感无力,四周的寂静却如同一张网把我包裹,可大脑却仍旧在翁鸣,我无法思考,接下来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