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幕泽坐在客厅里,吸着烟,一张一张地翻看蒋桦林的剧照。上次他去jia州,与女儿进行了长谈,他坦承自己爱上了一个人,想用后半生去呵护她,所以将来女儿的生活中,除了爸爸,可能还会多一个人。
女儿开心地为他送上祝福,并期待尽快见到那个人。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佳佳已长大,玛丽雯去世也近十年。他在人生最黯淡的时候遇到玛丽雯,她用她的家族财力帮他走出人生低谷,又用她坚定的爱助他攀上事业高峰,但他并没有给她婚姻。玛丽雯的家族是虔诚的tian主jiao徒,家族不同意她与非本jiao人士通婚,除非男方也受洗为tian主jiao徒。乐幕泽不肯受洗,玛丽雯独自承担压力,为与他在一起,她叛逃出自己的家族,来到中guo与他一起生活,佳佳9岁时,玛丽雯因病去世。
她去世的那一天,他正在演出,那是他一生的高光时刻,为这一场演出,他筹划了十年,这一天,京都万人空巷,容纳数万人的体育馆满满当当,挤不进的人群在外围围了二三里,乐幕泽在台上唱到嘶哑,蹦到虚脱。演出谢幕,退到后台,未及更衣,早已在旁等候多时的助理告诉他,玛丽雯刚刚在医院去逝,逝前不允许告诉乐幕泽,怕影响他的演出。在此之前,乐幕泽并不知道玛丽雯一直都在医院。
他跑到医院,看到玛丽雯安静的遗容,世界忽然在他眼前沉落,他看到生与死之间的幻象,生命轻得无法着地,全无意义。他就此跌进命运的深渊,多少年过去,情感的端口,再未燃烧。
“忏悔是人生最大的痛,你千万不要认识它。”他为玛丽雯写了一首歌,起首便是这两句。
沉思良久,乐幕泽叹口气,他按下手边的按纽,打开家庭影院。资料库里全是佳佳的视频,他点开其中一条,是佳佳入jiao受洗的那一天,在加州玛丽雯家族捐建的jiao堂里,佳佳接受主jiao洒下的圣水……这是玛丽雯逝后两周的事。
他接着点开另一段视频,是去年“地库事件”后佳佳录给他的,“爸,我看到你出事的视频了,那个女生好勇敢,如果不是她,不知道我现在还有没有机会跟你说话,我计划暑假回去陪你一段,到时要好好见见这位‘神奇女侠’。”
“神奇女侠……”他咀嚼着,想起佳佳在她的朋友圈中对蒋家的“洛水蒋拳”大加宣赞,不觉笑起。算下来,蒋桦林去南地也有7天了,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他想时,不禁忧虑,看时间已过十一点,思之又思,还是给蒋桦林打了个电话。
“老板……”听到那边传来的声音,乐幕泽顿觉心安。
“怎么样,还顺利吧?”乐幕泽问她。
“还好,见到依蓉的家人。”
“嗯,代我问候他们!没别的事,我只是问问,看你几时回来。”
蒋桦林沉默会儿,低声道,“依蓉姆妈去世了,我可能还要呆几天。”
“噢?这么大的事,需要帮忙吗?”乐幕泽紧张。
“不需要,全村的人都在帮忙。”
“好,你注意身体,不要太劳累,返程时告诉我,我去接你。”
“嗯。”蒋桦林迟疑片刻,轻轻应道。
挂了电话,乐幕泽走进浴室,迎着喷淋的水花,高唱起铁娘子的经典摇滚:
“ I am a man who walks alone I am a man who walks alone And when I'm walking a dark road At night or strolling through the park ……”
“轩时哥,你还好吗?”电接接通,杜轩时异常沉默,许焉不觉问他。
“没事。”轩时疲惫道。
“小时候,遇到不开心的事,我都会去山顶的赫石道数步,反反复复地数,总有一步会让你忘记烦恼。轩时哥,你有排解烦恼的方式吗?” 许焉在那端轻声问。
“没有。”轩时淡淡应着,却被许焉的忆述勾回赫石道那些寂寂的下午。赫石道在许氏大宅所在的那片山顶,英属殖民统治的老贵族都已搬走,留下这片赫石住区。斑驳的柏油道两旁,开满郁金香和非洲菊,风吹过坡屋的矮脚烟囱,载着起伏的呜鸣。
许焉总在红墙的倒影里数步,那步伐轻而寂寞,她可以认真地数一下午。风吹起她的裙裾和长发,在远远的红墙倒影里,她的样子,像随时会飞升的小仙。他总是看着她,挨靠在铁艺栅杆旁,或是倒在肆意盛开的花丛中,无论什么姿态,他总会找一个巧妙的地方,令她随时随地都罩在他的眼皮底下。
“轩地哥……”久久的沉寂中,许焉轻唤。
“我没事,只是人长大了,会忽然有些难过。”轩时安慰她,莫名的话语哽咽。
“或者,你难过的时候,就跟我打电话,这样我难过的时候,也好给你打电话。” 许焉故作轻松地逗他。
轩时忽感心酸,“没事,你呢,最近好吗?北海道的春天是不是很冷?”
“嗯,比京都凉很多,我这会儿在海边,风还是很寒。”许焉说着,把听筒对向大海,轩时听到强烈的呜呜声。
“这么冷还呆在海边,快回去,平时多穿点衣服,注意保暖。”
“知道!”许焉应着,下周妈咪、世嘉哥和我要去京都,又可以见到你呢!” 许焉愉快道。
“你们要来京都?”轩时吃惊。
“是啊,青姨没有告诉你吗?” 许焉也有些意外。
“哦哦,我差点忘了。”轩时支吾过去,“你们什么时候到?”
“12日,世嘉哥以香jiang特使身份去参加会议,妈妈和我陪同。”
“哦,太好了,佟夫人一直想邀请你们来京都……”他心下苦涩,话说了一半停下来,上次事后,他一直与父母僵持着,很久没联络。
“嗯,昨天我妈妈打电话给青姨,她很开心。我妈妈一直想找青姨叙旧,世嘉哥也盼着和你再聚。”许焉在那边很雀跃的样子。
“噢,我也想见世嘉哥。”轩时受她感染,终于轻松一些。
“你就只想见世嘉哥嚒?”许焉故作生气。
“怎么会呢,我也想见你。”
“那说好了,我第一次去京都,你可要带我好好认识京都呢!”
“没问题!”轩时被带入她的情绪,自己也愉快起来。许焉听到他的回答,内心自松一口气,她知道轩时已与家中僵持很久,所以这次世嘉来京都,她找了机会要来,还特意把妈妈也一起拉来了。
蒋桦林从罕依蓉的家乡回来,思索了很久,终于主动联络杜轩时,打电话约他见面。
两人在市区一片幽静的茶室里碰面,月余未见,杜轩时看着蒋桦林,似有许多变化,她成熟了,更透出女人的温婉,也莫名的伴着些许陌生。
两人各自喝着茶,倏然无话。杜轩时本有满腹恼问,见了面却觉并无必要,她这样淡然,他又何须暴跳三尺。感情在时,所有冲动都是爱,感情去时,冲动不过是蠢相。
他忽然怀疑这个女人是否真的爱过他,或者又如唐宵炀所言,他这样的身份,全身贴着“唐僧肉”的标签,名利场中的女人谁不想咬一口,不过是下口的方式各有路数,遇到道行深的,你心肝情愿送上去,还以为对方是真情。
“我准备去美国读书。”轩时正在凝想时,蒋桦林开口道。她紧握着茶杯,抬起头,略笑着注视杜轩时,触碰到他的脸,目光闪烁。
“噢?”轩时看她,未置可否。
“我已经向南加州大学电影艺术学院提交了申请,乐老板有朋友在那边帮忙。”
“是吗?”轩时盯向她,嘴角讽笑地上扬,“你的理想变了?以前想做一名武师,现在想做明星。”
蒋桦林勉力一笑,垂下头,看杯中沉浮的茶叶,没有争辩。杜轩时看她一会儿,收了嘲讽,无趣地转向窗外,“你今天约我,是通知我你要离开吧,这种事根本无需见面,打个电话就可以。”
桦林忽地看回他,坚强给出的微笑凝在半空中,她就这么看着他,一直一直看着,他不知道她蓄了多大的勇气,才能像今天这样见他。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再次笑起,淌过内心的绝望。
“见面说更有诚意,下次见面不知是什么时候了。”她道。
“见不见又有什么关系呢,什么时候见就更不重要了。”轩时面无表情,猛喝一口茶,仍旧看向窗外。
“对了,我昨天去了西寺塔公园,已经建得很有样子,全没之前的颓败。”蒋桦林努力笑着,找着话题。
“该变的总会变。”杜轩时冷淡道。蒋桦林被他噎住,低头一口一口地喝茶,抬头间反复看他,只露出微笑。
杜轩时无意与她多聊,坐了会儿,起身告辞,蒋桦林慌乱地站起,杜轩时漠然浏览她一眼,简单地寒喧两句,兀自转身离去。蒋桦林呆呆地站在原地,看他的背影疾步在冷风中,她只漫长地凝望,泪在眼中春潮般翻涌,她看他越行越远,终于再也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