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浒传》以前,暴露社会的黑暗,往往只着眼于个别权臣奸佞怎样残害忠良,滥官酷吏怎样贪赃枉法,豪绅恶霸怎样胡作非为;表现被压迫的反抗,也多半局限于个人反抗,或者以死表示抗议。《水浒传》如果继续这么写,尽管写得更生动更典型,也不算太奇。
《水浒传》之奇在于作者敢于站在梁山好汉的立场,无所畏惧地提出“撞破天罗归水浒,掀开地网上梁山”的口号,并以“冲破罗网上梁山”为轴心构思故事,描写了一大批好汉,在专制的统治下,饱尝人间苦难,终于以大无畏的英雄气概,冲破牢笼,走向梁山。《水浒传》揭露的着眼点已从个别例子转向社会关系网,歌颂的着眼点也已从个人反抗转向联合斗争。这两点变化具有极大的冲击力。《水浒传》是第一部描写各阶层被压迫者向专制主义力量挑战的长篇小说。
《水浒传》为英雄立传,表彰他们的英雄事迹,符合中国人喜欢传奇故事的民族心理,不算奇。《水浒传》之奇在于所写的英雄,和历来传颂的英雄大不相同。在正史里,英雄就是帝王将相,帝王将相就是英雄。一部二十四史,就是帝王将相的英雄谱。依据正史编写的历史演义,也都是为帝王将相树碑立传。《三国演义》没完全依照正史,但也没有超出帝王将相的范围。《水浒传》不同,它把目光从帝王将相转向下层人民。梁山英雄虽然也有帝子臣孙,富豪将吏,其主体却是猎户渔人、雇工小吏,以及三教九流、各色人等,一向最被人瞧不起的卑微人物,在《水浒传》作者的笔下,都成了好汉,成了英雄。正如眷秋曾经指出的那样,施耐庵“独能破除千古习俗,甘冒不韪,以庙廷为非,而崇拜草野之英杰”。金圣叹也说过:《水浒传》“无美不归绿林,无恶不归朝廷”。将梁山好汉的崇高精神和朝廷君臣的卑劣灵魂作对比,这不仅需要有识,而且需要有胆。如果了解到《水浒传》成书的年代是严禁“讥议”、严禁“犯上”、严禁“亵渎帝王圣贤”的,而犯此禁者不是流放,就是杀头。那么,《水浒传》的出现,不能不说是个奇迹。
梁山泊一百〇八将是否个个都是英雄,他们的所作所为是否都是英雄行为,恐怕很难一概而论。但不能不承认《水浒传》是第一部赞颂除暴安良、劫富济贫的绿林好汉为英雄的长篇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