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当初与乐音的分手,夹杂着一个男人被自己女人背叛的愤怒与不甘,灵与肉的成分都有,那么这次与何静,则是一种纯精神世界的分离,怅然若失的感觉似乎比上一次分手还要甚些。
好多个夜晚,陈波即便睡不着也不再上线了,因为他知道网络的那一端已无人守候。跟何静在一起不久,他突然发现不再需要翻看与乐音之间的聊天记录作为慰藉了。终于有一天,他可以有勇气把乐音从联系人中删除了,他不想再对着灰暗的头像,深陷泥潭不可自拔。
陈波后来认真地回忆了一下,过去和乐音之间似乎并没有平等的交流,自己一直处于一种不断付出的状态,却从不曾想过要从乐音那里获得什么,给了所有还问对方说够不够,而忘了问她到底要不要。原来爱得筋疲力竭,却一直给错了,乐音要的被尊重、被肯定,自己却从来没有想到过。爱得以细水长流,仅有付出或许并不够,爱也需要回应,相互的滋养。陈波幡然醒悟,却于事无补,她已嫁作他人妇。
但是何静呢,她究竟需要什么?陈波猜不到。在他看来何静什么都不缺,有才华、有能力,是个相当独立自主的女性,自己好像并不能给到她什么,跟何静在一起,他有一种莫名的无力,这也是最终令他迟疑着裹足不前的原因。
陈波承认,跟何静在一起可以很放松,因为她从来不曾有什么要求,甚至反过来她还能给陈波创造一些新鲜,带他去他从来没去过的餐厅、艺术展,见许多有趣的朋友,跟他讲闻所未闻的经历。
最让陈波欣赏的是,何静不仅聪明还很上进,博览全书,跟她聊天真是莫大的享受。如果说女人是书,那何静就是一本百科全书。
有一日,何静忽然跟他说以后周末只能礼拜天一天跟他联络了,他玩笑问:“是不是交男朋友了,要约会啊?”
何静白了他一眼,说:“有了男朋友谁还跟你玩啊,就算我肯,男票还不答应呢!”
听了这话,当时陈波心里酸溜溜的,“那你礼拜六到底要干嘛?”
“告诉你吧,我去报了个心理咨询师课程,以后每周六都全天都有课,要上将近一年呢!”何静叹了口气,“我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早上上课会爬不起来。”
“几点上课啊?”他问。
“9点。”陈波听完噗嗤一笑,那的确是够难为何静的,她住他那儿时哪次不是睡到快中午,从来没吃过早饭。早醒的陈波每每饿到不行,她还睡着,只好自己扶墙出,去觅食。而给何静带回的早点,她也从来没时间吃,因为起床洗漱完毕已是该吃晌午饭了。
“你想啊,以后我考了证就是正把经儿的心理咨询师了,算是自由职业,到时候上班时间我自己说了算,可以天天睡懒觉了!”何静在床上伸了个懒腰,对躺在沙发上的陈波说。
“原来你的终极目标就是自然醒啊!”陈波嘲笑她。
报名上心理课是何静辞职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每次上完课,第二天两人碰头的时候,何静总是很兴奋地跟陈波讲述昨天上了什么内容,有啥新收获,还老要拿他当小白鼠练习什么催眠术,说是能帮他看到前世今生。陈波根本入不了戏,总是笑场收尾。“没劲!一点儿都不配合我。”何静气呼呼地说,后来也就不再勉强他了。
陈波想起最近一次见何静,那真是个意外!
飞机上偶遇初恋乐音之后,往事陡然被掀起,激发了他内心极度的不安稳。陈波感觉自己迫切地希望时光倒流,能重新回到与乐音的过去,弥补当年的缺憾,而这无疑对眼下的家庭是很不安全的。
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无意间又重温了一遍《无间道》,看到片子开头陈慧琳的心理诊所,似乎受到了启发,他想或许找一个心理咨询师对他目前的状况会有帮助。
心理咨询眼下并不是很被国人接受,总觉得到了那儿自己就成了个心理残缺、不正常的人。所以陈波一开始也是犹豫的,就迟迟没有付之行动。
可是状况越来越糟糕,遇见乐音似乎不仅仅是一次与初恋情人的偶然邂逅,更是与过去那段伤痛经历的狭路相逢。尽管陈波现在事业小有成就,但在往事面前他仍觉得自己一败涂地,一无是处。
这种挫败感似乎开始影响到他的工作,有一个大客户的单子就是在那个摇摆不定时期被跟丢的,惹得他的拍档都忍不住要跟他拍桌子,“陈波啊,怎么回事!这可是我们跟踪了几个月的大鱼,局都布好了,眼见要撒网,他妈的网破了!”陈波无言以对,的确是自己的判断力出了问题。
同时,这种不可名状的烦躁对家庭生活也是一种扰动。自从妻子韩玫当了母亲,之前他一直抱怨她有了娃就忘了亲夫,连夫妻生活都顾不上。可是遇见乐音之后,他又对此事讳莫如深,好几次韩玫故意创造机会,他却视而不见,或借故加班太累,搞得她也兴意阑珊,草草了事。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
有一天,陈波外出办事,碰巧路过一家心理诊所,在门口犹豫了半天,忍不住抱着试探的心走了进去。前台小姐热情地接待了他,给他介绍了心理咨询室的背景,并打开ipad给他看了几位咨询师的资料,他们的经验及所擅长的领域。
陈波当时如坐针毡,很想借故马上离开,可就在此时他的目光却突然被一张照片吸引了,不禁在心底惊呼,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多年不见的何静!
照片上的何静一身职业妆扮,跟当年的她判若两人,眉宇之间多了份沉着的睿智,一双似乎洞悉人心的双眼,正从照片上望着他。
掐指一算,此去经年,两人已有五六年没联系了。最后一次见到何静,是她主动联络陈波的。自从居酒屋那晚,虽然何静和陈波断断续续还会见上一面,但她的生活似乎越来越忙碌。或许有男朋友了吧,对于这个,陈波从来没有过问,或许是出于一种回避,他很不愿意面对何静的时候,她的身份是“别人的女友”,所以一直没有跟她考证。
那些次见面,他们再也不会交流什么深层次的问题,只是坐下来吃顿饭,简单说下彼此的工作和生活,聊些身边趣事或好玩的社会热点罢了。
何静的二级心理咨询师证书据说已经顺利到手,但她并没有从事这项工作,而是去了一家广告公司做市场总监。据说那份工作虽然不用每天准时打卡上班,可以满足她睡到自然醒的愿望,但加班却必不可免,尤其有些市场部活动还要占用周末休息时间,令何静叫苦不迭。
陈波记得那次见何静,吃晚饭后他照例准备送她回家,那时候他已经买了车,不必再乘地铁送她了。何静上了车后突然说:“去你家坐坐吧,好久没去了。”
是啊,居酒屋那晚分别之后,两人再见面时都心照不宣不再像以前那般亲密,去陈波家过夜更是不可能,就连上门喝茶都不必了,要喝咖啡喝茶聊天,直接去咖啡馆就好了。
陈波当时也是一怔,他以为何静再也不会提出要去自己家了,但也很快回过神来,朝家的方向开去。只是何静不知道,他已经搬离了从前的那套老房子,如当初承诺的,他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带走,家具家电全部留给了房东。
当车子在陌生的小区停下,何静果然感到意外:“你搬家了?怎么没告诉我?”
陈波笑笑:“我以为你不会来了,说不说还不都一样。”
停好车进了大楼,这是一个高档公寓,门禁都用指纹。何静不禁感慨:“陈波,看来你是熬出头了!外面的债都还清了吧?”
陈波投资失败的事曾经告诉过她,她算是对陈波从前的生活了如指掌的人了,而现在,他的生活似乎已经超出了她的了解范围,正如陈波对她的现状也只是泛泛了解罢了。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或许就是如此吧,曾经亲密无间,甚至连对方大姨妈什么时候来都知道,有一天也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缘起缘落,又有人能预料呢?
陈波这套公寓也是租的,他正在观察房产市场,手头的钱付个首付应该是够了,但未来他打算公司的,资金也不能全部都用于买房,所以就先观望着。
公寓环境很不错,有个大露台,面对绿化地和人工湖。陈波在露台上摆了两把躺椅,其中一把平时基本是闲置的,他隐隐期望有一天能有个人坐在那里,同他一起仰望着夜空聊聊天。
何静走到露台上,坐在了躺椅上。陈波在客厅里用胶囊咖啡机做了两杯拿铁,隔着落地窗,他望着何静的背影,没想到第一个坐在这儿的人是她……
陈波不是没尝试过跟其他女人交往,也有几个对他颇有好感的姑娘,时不时一起吃个饭看场电影,但不知为何见了几面就无法再走得深入,最后都不了了之。和她们在一起总有冷场说不下去的尴尬,感觉少了点儿什么。或许问题还是出在陈波,他似乎在抗拒,抗拒让另一个人走进自己的生活。
都说爱只要一点点冲动就可以,了解却少些默契都不行。相爱不只是走进对方的生活,更要能走入彼此的生命。也怨不得别人,连陈波自己都对到底要跟怎样的人在一起很困惑,又让人怎么能走得进他的心里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