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明的心抽了一下,她一定是遭遇了什么,但只有找到她,才能知道其中情由。
“没有黄荆子,我们也能找到苏木。”决明忽然站起来,大声说道,他的表情很肯定。
“怎么找?”
“我们还有南叔。”决明目光坚定,“苏木说过,南烛是最厉害的追踪大师。只要有他在,就一定能找到苏木。”
“可南叔还没醒,难道,你又要抽血?这可不行,上次抽血都还没好齐整呢……”
“总有办法的。”决明咬着嘴唇,喃喃道:“没办法也得想得出办法来。”
顾修没有质疑,他对医道相关的事情并不太了解。决明的大名他早有耳闻,但对决明真正的本领,他却没有太明确的概念。
但决明的语气毋庸置疑,即使看上去依旧带着病态的脆弱感,但顾修却在这坚韧的脆弱中,感受到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信心,这种信心让他也不由得去无条件地相信。
相信南烛一定会醒来,一定会在决明的手上醒过来。
决明真的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有信心吗?其实并没有。
他已经在南烛的床前守了五天。这五天的时间又漫长又煎熬。
五天能去哪里?能去任何一个想去的地方了吧,苏木是不是已经去到了她要找的地方。
可是南烛,还一点醒转的迹象都没有。
决明也不是没有想过办法,他把圣物中的小乌龟和小蛇唤出来,让他们在南烛周身游走,他清楚地记得,那天夜里,两个小东西就是像这样趴在自己的腹部,而自己腹内的剧痛便得到了暂时的缓解,它们一定是有用的。可这个办法却对南烛无效,一丁点效果都见不到。
他心里着急,小蛇和小乌龟大概是感觉到了,它们争先恐后地往决明身上扑过来,用爪子在他身上挠,用嘴在他身上蹭,这大概就是它们表达安慰的方式了吧,可惜它们没有实体,空有行为,却留不下任何痕迹。
决明叹了口气,伸手在胸前轻轻拍了拍,小乌龟正趴在胸口上,他的手拍进了小乌龟的身体,碰到了衣服下面一个硬硬的小东西——是那个木头小人。
他已经很久没有仔细看过这个木头小人了,它一直被戴在身上,戴了这么多年,早已成了他的一部分,这是他与前尘唯一的联系。
但现在,他已将木头人取出来,轻轻地放在手心里,小人的眼睛还是一个大一个小,眉毛还是一边高一边低,嘴巴也还是歪的,又奇怪又滑稽。
这个小人是谁雕出来的?
是他自己吗,自己把自己雕得这么滑稽?
又或是另一个人雕的,虽然做工粗糙,但一笔一划都显得那么认真,只有小孩子才有这样认真却不精的手艺吧。
决明看着木头小人,思绪涌动,眼前的的小人,也恍然如生,随着思绪一点点地显现出鲜活来。
决明定了定神,自己一定是眼花了,可揉揉眼再看,小人的脸却更像活的了,一大一小的眼睛里仿佛有了生气,身体仿佛有了温度,身上隐隐显出无数密密麻麻地点来,几支极细的彩线将一些点串联起来,环绕周身,运行如飞。
看了一会儿,决明看明白了,那些密密麻麻点是穴位,那些细细的彩线是经络。
小乌龟和小红蛇早已围在了小人旁边,看得比决明还仔细。
有几个点的颜色忽然加深了,又几个点的颜色却变浅了,就在颜色的深浅变化只间,相伴的细线显得越发光彩夺目。
决明看得愣住了,脑子里轰轰地响,好像有无数个念头冒出来,点点闪烁一次,那些念头便跟着变一次,但小木人的变化越来越少,点和线的差异越来越小,渐渐地,颜色越来越淡,越来越淡,直到重新恢复成普通木人的样子,又奇怪又滑稽。
决明的眼睛却越来越亮,亮得发光,当小木人重新变回小木人的时候,他脑子里的念头也越来越少,越来越少,无数个念头在头脑中碰撞,交叉,反复,合并,到最后,只留下一个清晰的脉络,复杂曲折,但无比清晰。
“知道了,我知道了。”决明兴奋地大叫,手舞足蹈。
叫声把顾修给喊来了。
顾修刚到门口,就看见决明正抓着一把银针,一针接一针地往南烛身上扎,动作迅速流畅,好像速度再慢一些,就会忘记下一针该扎到哪里似的。
七七四十九针,全部扎了下去,刺猬一样,闪着明晃晃地光。
这还没完。
决明忽然拿起一个粗针头,想也不想,猛地就朝手指上扎下去。
顾修来不及阻止。
一颗黄豆大的血珠冒出来,一旁的小乌龟和小红蛇立刻扑了过来,咬伤口上用力地吸。两口下去,像是喝了什么琼浆玉露一般,龟壳开始发光,蛇身开始发亮,连体形都变大了一倍。
刚才他们争先恐后地往决明身上扑,又抓又挠又蹭,原来不是在安慰决明,而是想在他身上抓出一道伤口来,好饱饮一顿。
决明身子晃了晃,急道:“够了够了!”
大概是太久没有尝过这美味,两小只根本不听,死咬着不松口。
决明急了,奋力甩甩手,另一只手用力拂过去,那两只才念念不舍地松口,在空中兴奋地打了两个滚。
决明捂着手指,无力地朝身后的椅子上坐下去。喘两口气,才不忿道:“你们也太贪心了,别玩了,该干活了。”
小乌龟和小红蛇这才停了下来,忽然化作两团彩雾,一黑一红,游走于密密的银针之间,时急时徐,时厚时薄,半晌,才从银针间退出,重新幻化成动物的形态。待他们还原时,龟壳不发光了,蛇身也不再光亮,体型又变回了最原始的样子。
“你们也休息吧。”决明冲两小只招招手,它们也不推辞,两道微光后,消失了。
“这样能救南叔?”顾修走到床边,南烛双目紧闭,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再等一等。”决明盯着南烛的眼睛,他的手握得紧紧地,心里的弦已经绷到了极限。再等等吧。
绷到极限的弦松开了,南烛的目光清醒如天上的星。
银针一一拔掉,南烛又变回了决明记忆中的样子,虽然脸颊比记忆中更清瘦,但只要一看到他的眼睛,决明就能毫不犹豫地肯定,他就是南烛。
刚刚转醒,见到眼前的两人,南烛有短暂的不适应,但他很快就冷静下来。
不用怀疑,将自己救醒的是决明。
他缓缓起身,面对决明,将决明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遍,就像第一次见到决明时那样。只不过,那次的目光让决明感到了强烈的压迫感,而这一次,他的眼中却带着欣慰。
“是你救醒了我。”南烛微笑道,带着赞赏之意,“你怎么做到的?难道,你已经恢复了?”
“不是……”决明摇头,又指指胸前挂着的木头小人,“是它,它教的我。”
顾修吃惊的看着他,一个木头人,怎么能教人用针?难道南烛好了,他又疯了?
可南烛的表情一点也不吃惊,反而像忽然想通了似的,沉吟着点点头,“这就对了,你应该没那么容易完全恢复的。”
他伸手拿起木头人,轻轻地摩挲片刻,又微微地笑了起来,好像眼前并不是一个眼歪嘴斜的木头人,而是一个风华绝代的美人。
“原来她把这宝贝送给了你。”南烛放下木头人,叹道:“这宝贝还有圣物,再加上一个你,三者缺一不可……这也算是我运气好,否则,哪能醒得过来。”
“她?她是谁,这木头人又是什么?”决明听得满肚子疑问。他有许多的问题想问,那些他怎么想都想不起来的事情,他相信南烛一定知道。
可南烛却没有答疑解惑的兴趣,他看着决明,表情很难形容,有些复杂,又有些感伤,一番变化后,他终于开口道:“等你回了巫回谷,一切问题都会清楚。耐心一些吧。”
决明只得作罢,他自己的疑问不知道就不知道了,但另一件事情却是再也耽搁不得。他忽然握住南烛的手,恳切道:“南叔,我会跟你回谷,但回去之前,我们得先找到苏木。”
南烛皱眉,“苏木?苏木怎么了?”
顾修将那张折得方方正正的便笺递过去,“她走了,就在五天前,带着黄荆子。”
“这孩子……”南烛将便笺展开,苏木的字清秀工整,只是,第一个字的起笔似乎有些颤抖,但很快就流畅起来,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连落笔都带着决绝,那个结尾的句号,已经快要把纸面戳破了。
“还带着黄荆子……她是去找清香子了。”南烛叹了口气,眼神在顾修和决明之间转来转去好几遍 ,最后停在决明身上,“你和苏木之间出了什么事?”
“我……”决明一时语塞,他实在不明白自己随口一句话怎能把苏木气到不辞而别,他嗫嚅道:“其实没什么事,我只不过说要抽血来救你,可她听了却很难过。其实,我也只是说说,可她却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