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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上午最后一节课的铃声响起时,教室里开始骚动了。尽管老师还在讲台上吐沫横飞,但是每个人都开始偷摸地整理书本,准备拔腿就跑---今天放月假。
佩儿不停地张望过道里急匆匆的人群,心块提到嗓子眼的时候老师终于吁了一口气发话道:“下课,同学们再见”。“老师,再见”。大家都还没来得及站直的腿早就已经迈出了那个厌烦的座位,齐声回应完就朝教室外奔去。
尽管外面淅淅沥沥洒着小雨,几个同村的同学依旧在校门外等着佩儿。看到佩儿的身影大家一顿抱怨,她无奈地摇摇头,嘻哈地跟他们解释。他们其实也不听,都一个劲往车站走。他们得赶紧坐上回乡下的车,不然家里人又该着急上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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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家佩儿扑进了妈妈的怀里,双手紧紧地环着她那粗壮的腰。“好了,到家就好。快松开,我围裙上都是油。”佩儿妈一只手拍着女儿的背,一只手抚摸着她的头。当她的手掌划过佩儿的额头时,有些刺疼的感觉。佩儿知道那是妈妈的老茧和手上冻得发裂的皮刺,心里一阵心酸。
“别抱着了,快吃饭,一会菜就凉了。”佩儿爸趁这个空档把饭菜都端上了堂屋里那个红色四方桌。佩儿朝父亲扮着鬼脸,心里乐滋滋的。下雨天就是老爸的休息日,他们好久没有一起吃过午饭了。他们三个人一起坐下,捧着饭碗吃着香喷喷的饭菜。饭桌上所有人的余光总是时不时地瞟向佩儿对面那个空荡荡的座位。它的面前放了一个碗,碗里盛好了满满的饭菜。每次他们吃完第一碗饭后,饭桌上的其它人就会把空座位的那晚饭菜消灭掉。
这个习惯自佩儿生下来那天就有,一直持续至今。据佩儿妈说,有十八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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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儿的爸妈结婚后,先后诞下了两个子女,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就是佩儿现在的哥哥,女儿就是佩儿从未谋面的姐姐。二十一年前的那一年佩儿妈生下了一个女儿,并取名为玉儿。佩儿爸高兴地合不拢嘴,整天把玉儿捧在手心里,生怕她受点什么委屈。他兴致勃勃对佩儿妈表示,他要把这个姑娘养得白白胖胖的,等她长大后,要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一家人上上下下都特别喜欢玉儿,因为佩儿爸上面的那几代都是男丁,没有女宝,所以大家都非常稀罕她。佩儿爸只要不干活,走到哪里都把她抱在身上,或者让玉儿骑在他的脖子上,无论走多久,都不觉得累。
玉儿两岁时,圆圆的脸蛋粉嘟嘟的,两只忽闪忽闪地大眼睛,佩儿妈给她梳的两个小辫子一翘一翘的,特别惹人喜爱。每次出去遛弯,不论走到谁家,都说玉儿将来是一个美人胚子,都说他们的有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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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儿两岁半时的一天早上,佩儿爸不用出工,就早早地用自行车驮着玉儿去赶集,准备买一些日用品回来。从家里到镇上还有五里地,都是弯弯曲曲的山路。
一路上佩儿爸把玉儿逗得咯咯大笑,山路上回荡着父女两人的爽朗的笑声。就快到集镇上了,佩儿爸听见一声高过一声地痛喊声。他寻着声音望去看见一大群人围在街角,大家议论纷纷。
佩儿爸扒开人群,看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大爷躺在地上,腿上还有一些血迹。老大爷不停地呻吟着,听着让人心颤。大家都在七嘴八舌地讨论怎么抓住肇事者,却没有一个人想着先把老人送到集镇的医院进行救治。佩儿爸见状,马上抱起老人,让老人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带着老爷爷和玉儿就狂奔医院。
一到医院佩儿爸就让老爷爷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自己牵着玉儿去排队挂号。挂好号,佩儿爸搀着老爷爷,牵着玉儿去医生办公室。医生为爷爷检查了伤情,擦洗了伤口,开好了药单,并嘱咐要多多休息。爷爷伤情并不重,可能是被摩托车撞的时候用力摔在了满是小石子的路上,搁着有旧伤的腰,再加上腿上擦破了一大块皮,所以才会那么痛苦。
佩儿爸和爷爷谢过医生,转头去牵玉儿手准备交费取药时,发现不见玉儿的身影了。佩儿爸大声呼喊玉儿的名字,扒开那个医院里的每一个人群都没找到玉儿的身影。他心里慌了,让老爷爷自己联系家人然后回家休养,自己转身就医院的在走廊上,楼道里,四处穿梭。佩儿爸的嗓子都喊哑了,医院两层楼上上下下都找遍了也没有发现玉儿的影子。佩儿爸问了很多人,他们都没有表示没有看见那个漂亮的小姑娘。
疯狂的佩儿爸连滚带爬地跑出医院,骑着那个大架的自行车一边使劲地蹬着自行车,一边声嘶力竭地呼喊。镇集上此刻人山人海,买房卖方高声地讨价还价,欢声笑语一浪高过一浪。佩儿爸沙哑的声音穿透这些人群,显得特别的突兀,但是没有一点回应。随后佩儿爸碰见几个同村的叔伯,他们得知情况后分头在镇集的大街小巷四处寻找,可是都没有任何消息。
二十六岁的佩儿爸蹲在地上不停地拽着自己的头发谴责自己,他哭着一遍一遍地问:“佩儿,你去哪里了?你去哪里了啊?”。大家也都垂头丧气,这时有人提议去派出所报警。慌乱的佩儿爸这才缓过神,骑着自行车就往派出所的方向狂奔。他觉得警察一定能帮忙找到佩儿姐,他们是他最后的希望。
到达派出所后,民警告诉佩儿爸,失踪报案需要满足24小时的时间,让他再找找看。但是他们可以觉得通过广播发布寻人启事,让见到玉儿的人到派出所说明情况,如果有人发现了玉儿也可以送到派出所来。派出所是没有广播的,他们给开了一张寻人启事的条子让佩儿爸去找镇里的广播员播送通知。佩儿爸揣着这张救命的单子,一路狂奔到镇政府,工作人员在第一时间连续三次播放了通知,就让佩儿爸去派出所等着,只有那里才会有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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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儿爸听闻后转身就骑着自行车回到派出所,说不定是玉儿走丢了,已经被好心人送到派出所了。佩儿爸一路这样期盼着,很快就到派出所了。可是这里除了民警和前来办事的人以外,并没有看见玉儿的影子,甚至连小女孩的身影都没有。
民警让佩儿爸在门口再等等看,兴许一会就有消息了。佩儿爸在派出所的大门外来回走动着,眼睛不停地朝入口出张望,可是直到中午集市散场,也没有一丁点关于玉儿的消息。
太阳火辣辣地照在地上,中午的集市已经看不见几个人了,派出所的民警也都吃饭去了。他们劝慰佩儿爸,先去吃饭,身体要紧。可是佩儿爸哪里能吃下饭,仍然伫立在派出所的门口,眼巴巴地望着街道。
佩儿妈中午下地回来的路上听说玉儿丢失的事情。她来不及进屋换衣服放农具,就央求村里有自行车的一位叔叔带她到镇上的派出所。一路上佩儿妈心里焦急,本就满是污渍的脸被泪水冲得黑一块白一块。她在心里念叨着:“佩儿,你别丢啊?你丢了妈怎么办啊?”。
看到派出所的牌子,佩儿妈自己跳下车就一边喊着佩儿爸的名字一边往大门里跑。佩儿爸听见佩儿妈的声音,以为是玉儿回家了,佩儿妈来报信,他也慌忙往外面跑。佩儿妈看着佩儿爸孤零零一个人,身边并没有玉儿的身影,她一边哭喊一边捶打佩儿爸:“玉儿去哪里了?你赶集还能把孩子赶丢?你干什么吃的啊?”。佩儿爸抱着佩儿妈,痛哭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直到天黑,直到第二天警察立案,直到后面十八年,佩儿爸妈都没有找到玉儿。佩儿妈虽然后来再也没有抱怨佩儿爸,可是每天夜里都是哭着睡着的,年长的佩儿哥也懂事地不再央求爸妈把妹妹还给他。
佩儿的爸妈在后来四年里,只要听说有玉儿的消息,不管真假不管多远都会去找。周边的县市不知道去了多少回,离家很远的省市也都去过。每次都是欣喜若狂,每次都是两手空空。每次他们看到街上乞讨的孩子,看到街上流浪的孩子,都忍不住想玉儿现在的处境,都想把那些孩子往家领,可是他们不敢。玉儿刚丢失的前几年,他们领回了几次,可是村里的干部说那是非法领养,是犯法的。家里要吃要穿要建房,还要供佩儿哥和佩儿上学,不能有人坐牢,他们“养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