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上西楼

我们总以为来日方长,我们等待花开，我们静享时光，却忘了世事无常。其实,生命的长度决定不了我们的生存质量,如果你的故事足够悲伤，即使那一世你走了,这一世的人一样会把你记录在美好的文字里。我有点担心天亮,担心这只是一次对旧故事的向往,我不敢 闭上眼睛,生怕清醒之后,又陷入活生生的世界里独自悲伤。

载书南渡

东边的天空微微泛起鱼肚白,看了下手表已是早晨五点。早餐摊已飘来阵阵香味,我拉着老人的手说:走,咱去吃油炸桧。

时间有点早,早餐摊前只有我两人。老人说她的胃一直在饱和的状态，我说只尝尝,好不枉来这一趟现世。这个"油炸桧"一定要尝尝。

据说这个食物起源在你们那个朝代，岳飞的死与秦桧有着密切的关系。当时南宋与金国签订了《绍兴和议》。外部矛盾得到缓解,内部矛盾成为主要矛值。岳飞当时抗金捷捷胜利，所以他坚持到底。而秦桧当时收到金人的好处,鼓动宋高宗与金人议和，还诬告岳飞谋反，最终以“莫须有"的罪名在风波亭将岳飞、岳云以及张宪杀害。

这个故事还没有结束，说岳飞被害后,百姓深深为这位抗金英雄打抱不平。但是大家一介平民,只能在茶余饭后侃侃而谈。这一天,有一个卖油炸食品的张三和卖烧饼的李四两人聊起天来，说起秦桧陷害岳飞的事情来,两人越说越气愤,最后商议用李四的面捏成秦桧的样子放到张三的油锅里炸。两人边炸边叫喊"买油炸桧喽,买油炸桧喽"!此时秦桧的骄子来到街上,听到了叫卖声,直接派士兵上去训斥:“大胆贼民,竟敢吆喝大人的名字!"张三回应道：“大人息怒，小人并非吆喝大人名字，大人的桧是木字桧,我这卖的是火字旁的烩。这两字压根不是同一个啊,怎能说是吆喝大人名字呢!”秦桧听罢,脸色大变，叫着侍卫离开了。从此民间多了一个美食“油炸桧”,后来随着时间的演变,把面捏成长条状,所以叫名字也改成了“炸油条”。

老人听完之后,使劲把着嘴里的油条嚼了嚼。接着讲述着她的故事。

岳飞这名将士的故事在当时可谓流传甚广。而秦桧这个人说来还跟老妇有点亲戚。我的外祖父王玮有五个儿子，即王仲修、王仲山、王仲嶷、王仲浣和王仲煜。秦桧之妻王氏,是我舅舅王仲山的女儿。所以我跟王氏是表姐妹关系,但老妇并不喜欢与他们交往，即使后期漂泊江南,流离失所也未曾向他们求助过。

秦桧在靖康之变中被金军俘虏,与宋徽宗、宋钦定一起被押往金国。他在金国期间,受到金朝高官的赏识,最终在绍兴八年(1138年)返回南宋,成为南宋的权臣。但再次回到宋朝,秦桧的政治立场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他在金国得到金国官员的赏识,同时回来又要保证自己在南宋的地位,所以当岳飞抗金取得战绩，他极力压制岳飞，给金国获取利益，最终一代枭雄毁于他手，遭到后世的唾骂。

我告诉老人,在杭州岳王庙,有秦桧夫妇跪像。他俩反剪双手,面墓而跪,形象沮丧。千秋万代的人都为之唾骂。除了杭州，像江西，河南，湖北，全国各地很多地方都建了岳王庙，还有秦桧雕像，这样做是为让今人记住历史,缅怀英雄。

老妇已不再是官夫人,空有一名"词女",带着一生搜集的书籍文物,追寻皇帝的脚步。之所以选择这条困难重重的路途,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为了和弟弟李迒相聚。在赵明诚去世后,世间亲人只有弟弟李迒了。他虽在朝廷职位不高,却是皇帝近臣,在宋高宗逃亡的时候,他始终跟随着。但是这条逃亡之路谈何容易,宋高宗是轻舟快马,几千士兵为他开路。而老妇带着贵重的文物,亦步亦趋，行路就慢很多。再加上逃亡路线很是曲折，从建康出发到镇江，又从镇江到越州(浙江绍兴),从越州赶到明州（浙江宁波），又从明州去了舟山岛,乘船到了台州，然后,从台州的章安走海路,逃到了温州。建炎四年夏,全军撤军,宋高宗又折回了绍兴,老妇来来回回跟着逃亡可谓心力交瘁。

后来发现带着文物很难赶上皇帝步伐,最后决定将携带的大部分文物寄存在了剡州。不久听说,那里发生了叛乱,文物失去了大半,乱世之中，老妇顾不得那么多了，只能顺其自然。

宋建炎四年(1130年)末，宋高宗赵构发现随行的人越来越多，不仅有官员，还有黎民百姓。人跟随的越多，走得就越慢。按这个速度很快就会被金兵追上。因此，为了自己的生命，赵构便下令遣散百姓。里面还有一个身心疲惫的老妇。

看着高宗皇帝的马车渐行渐远，老妇不知要往哪里安家，深感迷茫。天地之大，难道没有一位老人的容身之地吗?如今整个宋朝都处于战火动荡之中，百姓流离失所，身为一国之君的赵构却一再南逃不亲自对抗，实在宋民的一大悲哀。

在这段时间里，我流浪至衢州、越州、温州等地，但每次都是安顿下来便听闻金人来犯的消息，所以待几日赶紧逃到另一地。这一天在温州居所，不知是谁在窗前种下的芭蕉树，一片浓阴，遮盖了整个院落。叶片和不断伸展的叶心相互依恋，一张张，一面面，遮蔽了庭院。

满怀愁情，老妇无法入睡，偏偏又在三更时分下起了雨，点点滴滴，响个不停。雨声淅沥，不停敲打着我的心扉。我睡不着，于是披衣起床。于是写下这首《添字丑奴儿》以抒发心中的悲愤与孤苦。

添字丑奴儿·窗前谁种芭蕉树

【宋】李清照

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卷有余情。

伤心枕上三更雨，点滴霖霪。点滴霖霪。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

建炎四年春,发生了黄天荡之战。金军追了宋高宗大半年没能俘获,准备北撤。韩世忠得到消息,暗地率八千士兵奔赴镇江,堵截金军。金兀术受阻,派人与韩世忠约定决战日期。决战那日，韩世忠率领众将奋力撕杀，金军大败。长江北岸的金军得知兀术大军被截,派船来接应,却被宋军截住。金兀术无计可施,只得向韩世忠买路渡江,表示愿意献出江南掠夺的全部财物,遭到韩世忠的拒绝。金军在黄天荡被困四十八天，后受人指点,趁夜开凿河道三十里,金军才得以逃往建康,又受到宋军围堵。后来,经过改造舟楫,并利用火攻击败了宋军,金兀术得以渡江回国。黄天荡之战打击了金军气焰,扭转了宋朝局面。

金军北去,高宗有了喘息机会,辗转到了绍兴。夏朝少康中兴时,就曾封庶子无余于此。宋高宗取“绍祚中兴”之意，改年号为绍兴。

绍兴元年初，我也赶到这里，和自己的弟弟再次团聚。在这里,有相逢之喜,也遇到了贼人凿壁。我把这些事件也记录在《金石录》里。

在会稽，卜居土民钟氏舍。忽一夕;穴壁负五簏去。余悲恸不已，重立赏收赎。后二日，邻人钟复皓出十八轴求赏，故知其盗不远矣。万计求之，其余遂不可出。今知尽为吴说运使贱价得之。所谓岿然独存者，乃十去其七八。所有一二残零不成部帙书册，三数种平平书帙，犹复爱惜如护头目，何愚也耶。

意思是在会稽时，我借居在当地居民钟氏家里。一天夜里，有人掘壁洞背了五筐文物去。我伤心极了，决心重金悬赏赎回来。过了两天，邻人钟复皓拿出十八轴书画来求赏，因此知道那盗贼离我不远了。我千方百计求他，谁知其余的东西再也不肯拿出来。今天我才知道被福建转运判官吴说贱价买去了。所谓“岿然独存”的东西，这时已去掉十分之七八。剩下一二件残余零碎的，有不成部帙的书册三五种。平平庸庸的书帖，我还像保护头脑和眼珠一样爱惜它，多么愚蠢呀!

我和赵明诚视金石为宝贝,一生用性命保护它们。但是得失幻灭,也就是一瞬间。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是啊，几代轮回,苍天饶过谁,每个人,每种活法,到头来都将接受命运的审判和嘲弄。

误入歧途

    绍兴二年(1132年)初,宋高宗再次到了临安。西湖美景,烟柳画桥,多少文人墨客为之倾倒。“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唐朝的白居易最喜爱湖东的美景，杨柳成排绿荫中穿过一条白沙堤。而苏东坡的"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可以说把西游之美写到了极致。在这里老妇也想泛舟湖上，忘记离愁,但是身体抱恙，在这里终究是一场梦。

老妇的脚步追到了这里，但是忽然的放松,老妇积攒的病痛一下子袭来。还好弟弟李迒为我煎药做饭，有他的精心照顾,让我甚感欣慰。

此时,我的生命中又出现了一位人士。通过他人的介绍,对老妇的经历也早有耳闻，这时他出现在老妇的生活里。诗词歌赋嘘寒问暖，可谓是雪中送炭，春风细雨。他叫张汝舟,是一名儒生,生在江南，面相优雅隽气。在老妇身体最为虚弱的日子里,他频频来访,颇为贴心。他深知我喜欢作诗词，便买来纸墨笔砚讨我欢心。女人总是会在自己最虚弱的被人算计。

后来,他派了媒人,以示明媒正娶。老妇漂泊半生,也想让自已有家可依。所以决定嫁给他，希望老有所依。在当时,女子再嫁,有失礼节。但我的性格如此，敢爱敢恨,一直告诫自己无惧流言蜚语,做好自己就可以。虽然这件事对赵明诚不好交代,但是九泉之下,相信他一定会明白老妇的苦衷。

绍兴二年五月,我再次坐上了花轿,走进了张汝舟的世界。新婚燕尔，他还像之前那样浓情蜜意，我也像十七八岁的姑娘那样幻想婚后的伉俪情深,同甘共苦。而且也幻想往后余生我们共同完成赵明诚的《金石录》。

但是没几天,一切都变了。张汝舟之前的温文而雅,只是一副伪装的面具。接近我,他有他的想法, 原来是觊觎所搜集的金石文物。因为当时城里传言易安居士富甲天下，拥有成千上万的金石字画,再加上我的名气,张汝舟认为自己迎娶了一个大财女。其实,我们当初收集文物字画并不是为售卖,只是爱好收藏, 为了换取喜欢的字画并且为之把家里的钱财尽数用掉。张汝舟并不知道,我和赵明诚经营的是事业，而他要的是钱财。再加上一路上颠簸,手中文物已所剩无己。再说,这少量的文物,老妇怎可能交给他,让他挥霍出去。

一而再,再而三朝老妇索要文物,老妇置之不理,后来他就对老妇拳打脚踢,他凶恶的本性暴露无疑。我该如何逃出去,本来再婚已受非议，再要离婚,也是需要顶住压力。无奈之下,我只能求助于时任吏部侍郎的綦崇礼,一是因为他是赵明诚的表弟,二是因为此人正直坦荡,劫贫济事。希望他能帮助老人脱离这场婚事。

在当时,妻子告夫是鲜有的事迹。《宋刑统》中也规定妇女在遇到下列情况下，比如订婚三年不成婚，在古代订婚就意味着有了婚姻关系，一般情况下是不允许悔婚退婚的，但是在这个时候，男方是可以不同意结婚，女方却不可以悔婚。但是如果三年之内，男方还没有成婚那就离婚。还有就是丈夫外出多年不归，官府允许妇女在丈夫外出长期不知音讯的情况下,向官府提出改嫁。岳飞就因为在外带兵打仗长年不归，最后其结发妻子上报官府，被官府允许离婚。最后是男性下了大狱，如果没有子嗣，官府甚至允许妻子一起住到监狱中。但是一旦被发配了，那样女方是可以请求离婚的。李清照如因张汝州觊觎财产殴打她这条很难成立。

宋代法律还规定,妻子状告丈夫,即使罪名成立,妻子也要入狱两年。即使这样,李清照也要了断此事。她的特立独行,果断勇敢，让人不得不佩服。

从五月开始,老妇的这场婚姻只持续了三个月。认识一个人用一天,了解一个人用三个月就可以了。如果直接状告张汝州家庭暴力很难成立。后来听人说,在当时科举考试有规定,朝廷会按照其参加考试的次数,授予相应的官位，这就是举数之官。而张汝舟就是向朝廷谎报考试次数,骗取了官职。最后,老妇以"妄增举数官"状告了张汝舟。最后,张汝舟被撤除官职，发配了广西柳州。老妇没有受牢狱之灾,与他再无瓜葛。而此事能够办成多亏綦崇礼援手主持公道，为此老妇写一长信感谢他。

投内翰綦公（崇礼）启

清照启：素习义方，粗明诗礼。近因疾病，欲至膏肓，牛蚁不分，灰钉已具。尝药虽存弱弟，应门惟有老兵。既尔苍皇，因成造次。信彼如簧之说，惑兹似锦之言。弟既可欺，持官文书来辄信；身几欲死，非玉镜架亦安知？僶俛难言，优柔莫诀，呻吟未定，强以同归。

视听才分，实难共处，忍以桑榆之晚节，配兹驵侩之下才。身既怀臭之可嫌，惟求脱去；彼素抱璧之将往，决欲杀之。遂肆侵凌，日加殴击，可念刘伶之肋，难胜石勒之拳。局天扣地，敢效谈娘之善诉；升堂入室，素非李赤之甘心。

外援难求，自陈何害，岂期末事，乃得上闻。取自宸衷，付之廷尉。被桎梏而置对，同凶丑以陈词。岂惟贾生羞绛灌为伍，何啻老子与韩非同传。但祈脱死，莫望偿金。友凶横者十旬，盖非天降；居囹圄者九日，岂是人为！抵雀捐金，利当安往；将头碎璧，失固可知。实自谬愚，分知狱市。此盖伏遇内翰承旨，搢绅望族，冠盖清流，日下无双，人间第一。奉天克复，本缘陆贽之词；淮蔡底平，实以会昌之诏。哀怜无告，虽未解骖，感戴鸿恩，如真出己。故兹白首，得免丹书。

清照敢不省过知惭，扪心识愧。责全责智，已难逃万世之讥；败德败名，何以见中朝之士。虽南山之竹，岂能穷多口之谈；惟智者之言，可以止无根之谤。高鹏尺鷃，本异升沉；火鼠冰蚕，难同嗜好。达人共悉，童子皆知。愿赐品题，与加湔洗。誓当布衣蔬食，温故知新。再见江山，依旧一瓶一钵；重归畎亩，更须三沐三薰。忝在葭莩。敢兹尘渎。

我打开手机，再次阅读了一下这封信。看到上面洋洋洒洒的文言文，告诉夫人：“里面有些字对现代人有些难度，还需请您亲自翻译翻译。”

老人笑了，用正宗的济南话讲述着。

清照书启:

我平素学习为人处世的道理，多少也算明白些诗书礼仪。可是当时我生着病，眼看着就要病入膏肓无药可救，连牛和蚂蚁也分不清，敛尸封棺的石灰和铁钉都已经准备好了。

虽然有弟弟在身边照顾，有个老仆在看守着门户，但还是因为实在仓惶，竟相信了张汝州巧舌如簧、天花乱坠的谎话，犯下了大错。弟弟也是很容易上当受骗，看着人家拿着官府的文书就相信。我病得快要死了，哪还分得清他来下聘礼，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我一向只是低头做事，不大会应对外面的事情，犹豫再三，勉强答应了婚事。等到结婚以后才知道，这个人实在是难以共处。我怎能忍受桑榆晚景的节操，跟这种卑鄙下流的市侩小人在一起？

他看我带了收藏的宝贝想走，竟然起了杀心，从此天天拳打脚踢，肆意凌辱。可怜我刘伶般瘦小的身躯，怎能承受他如石勒般狠毒的拳头？我向苍天大地哭诉，决意要像踏摇娘一样控告这等恶夫。我要对簿公堂，绝不能像李赤那样，心甘情愿地死于厕所一样肮脏污秽的地方。

没人能帮我，我只能自己说出我遭遇了怎样的祸害。哪想到这样一件小事，竟然被皇上知道了。皇上授意法官来处理此事。我当时只想着脱离险境，没想获得任何补偿。

跟这种凶残蛮横的人在一起过了一百天，这也许还不是天降灾祸。在监狱里关了九天，那可是任什么人也躲不开的。你拿着金子打鸟儿，还算计什么得失呢？你拿脑袋撞墙，谁会吃亏，还不是早就知道的事儿？实在是因为自己的荒谬和愚蠢，才会陷入这纷争之中。

这件事多亏了您得了皇上的旨意，才得以了结。您出身名门望族，是官场上的清流，天下无双，人间第一。奉天克复，有理有据，力排众议，才让我脱离牢狱之灾。我内心的悲苦无处诉说，虽然尚未摆脱困境，但是感恩戴德之情却是发自肺腑的。正是因为您老人家的作用，我才避免了被定罪的命运。

清照我自省过错，深感羞愧。我用尽一生去追求完美与智慧，却落得难逃万世讥笑的结局。

身败名裂，没脸见人。就算用光了南山之竹，也记不完众人八卦的闲言碎语。只有智者之言，可以终止那些毫无根据的毁谤。

大鹏和麻雀，在天空飞翔的高度原本不同。火鼠之布与冰蚕之丝，也很难满足所有人的嗜好。这是通达智者的共识，也是妇孺皆知的道理。

希望您给我写个结论，以洗刷我的耻辱。我发誓日后布衣蔬食，记住过去的教训。

当我以新面貌再见各位依旧还是那个一瓶一钵过着简单日子，重归田园，沐浴熏香，深怀感恩的李清照。我有幸是您遥远的亲戚，希望说的这些没有冒犯到您。

李清照讲完了,而我却久久不能释怀。思念亡夫的痛几年挥之不去,张汝舟带给她的伤又呼天抢地。她能够救自己说明她是个勇敢的又努力,她写这么长一封信给綦崇礼说明她有着浓烈的感恩之心，她爱憎分明但是绝不委屈自己。

天涯漂泊

绍兴二年(1132年)八月,我的生活恢复了平静。往后余生,决定独向前行,看沿途风景,记国家苍生。

绍兴三年(1133年),金军们不断进犯南宋。岳飞、韩世忠等英雄驰骋杀场,但高宗只愿苟且偷生，他希望和谈解决这场纷争。金国这个地方因为多年的征战让很多官员不敢前去商谈，他们唯唯诺诺，生怕搭上自己的身家性命。此时两位使臣枢密院事韩肖胄和工部尚书胡松年自告奋勇,决定出使金国一探究竟,名义上是探访徽钦二帝，实则看看金国的实力。

韩肖胄，是北宋名相韩琦的曾孙，也是徽宗时宰相韩忠彦的孙子。他凭借家族荫庇，起初担任承务郎，后来在开封府担任司录。通过考试，他被赐予同上舍出身，并晋升为卫尉少卿。

胡松年小时家境贫寒，母粥机织，供他读书。他读书过目不忘，尤其精通《易经》。政和三年（公元1112年）任潍州教授，后经徽宗面试，改校书郎兼资善堂赞读。

两位战士出行之前,我写了一首诗为他们送行。也希望南宋有更多的贤良人士为国出争。

上枢密韩肖胄诗二首·其一

【宋】·李清照

绍兴癸丑五月，枢密韩公、工部尚书胡公使虏，通两宫也。有易安室者，父祖皆出韩公门下，今家世沦替，子姓寒微，不敢望公之车尘。又贫病，但神明未衰落。见此大号令，不能忘言，作古、律诗各一章，以寄区区之意，以待采诗者云。三年夏六月，天子视朝久。凝旒望南云，垂衣思北狩。如闻帝若曰，岳牧与群后。贤宁无半千，运已遇阳九。勿勒燕然铭，勿种金城柳。岂无纯孝臣，识此霜露悲。何必羹舍肉，便可车载脂。土地非所惜，玉帛如尘泥。谁当可将命，币厚辞益卑。四岳佥曰俞，臣下帝所知。中朝第一人，春官有昌黎。身为百夫特，行足万人师。嘉祐与建中，为政有皋虁。匈奴畏王商，吐蕃尊子仪。夷狄已破胆，将命公所宜。公拜手稽首，受命白玉墀。曰臣敢辞难，此亦何等时。家人安足谋，妻子不必辞。愿奉天地灵，愿奉宗庙威。径持紫泥诏，直入黄龙城。单于定稽颡，侍子当来迎。仁君方恃信，狂生休请缨。胡公清德人所难，谋同德协心志安。脱衣已被汉恩暖，离歌不道易水寒。皇天久阴后土湿，雨势未回风势急。车声辚辚马萧萧，壮士懦夫俱感泣。闾阎嫠妇亦何知，沥血投书干记室。夷虏从来性虎狼，不虞预备庸何伤。衷甲昔时闻楚幕，乘城前日记平凉。葵丘践土非荒城，勿轻谈士弃儒后。露布词成马犹倚，崤函关出鸡未鸣。巧匠何曾弃樗栎，刍荛之言或有益。不乞隋珠与和璧，吸乞乡关新信息。灵光虽在应萧萧，草中翁仲今何若。遗氓岂尚种桑麻，残虏如闻保城郭。嫠家父祖生齐鲁，位下名高人比数。当时稷下纵谈时，犹记人挥汗成雨。子孙南渡今几年，飘零遂与流人伍。欲将血汗寄山河，去洒东山一抔土。

父祖生于齐鲁间，地位不高名声显。战国临淄多学馆，文士数千任其谈，人群挥汗如雨般。子孙南渡没几年，已经变成流浪汉。欲将血泪寄河山，愿将一腔热血洒在齐鲁大地！李清照的一片苦心，可谓字字真言。

我告诉老人在乾道年间还有一人出使金国。宋孝宗打算派出使臣到金国更改“隆兴和议”的条款，几乎相当于向金国挑衅，必然使金国皇帝暴跳如雷，使者此行，等同于羊入虎口，凶多吉少，一时间，文武官员，无人敢领命，关键时刻，一位文官挺身而出，接下这个前途充满凶险的出使差事，他就是范成大！绍兴二十四年（1154年），范成大登进士第，累官礼部员外郎兼崇政殿说书。范成大素有文名，尤工于诗。学习了中晚唐诗，继承白居易、王建、张籍等诗人的现实主义精神，自成一家。风格平易浅显、清新妩媚。

四时田园杂兴（其二十五）

【宋】范成大

梅子金黄杏子肥，麦花雪白菜花稀。

日长篱落无人过，惟有蜻蜓蛱蝶飞。

范成大也知道此行危险，早已抱定必死之心，说：“臣已立后，为不还计”，孝宗连忙说：“爱卿出发之后，我不会发兵进攻金国，也不会撕毁隆兴和议，爱卿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是可能会风餐露宿、啃雪食毡。”

范成大出使，虽然没有达到预期目的，但在金国朝堂上不辱使命，让金国君臣刮目相看，最后保全气节而归。

两人出使金国,也并未与金国达成和议。不过这时金国却因连半战争,需要休养生息。高宗皇帝很是高兴,他终于不用在逃亡的路上继续奔波了。而这段时间,老妇也有时间静下心来去写《金石录》了。弟弟李迒对于我的工作也是鼎力支持，时常过来帮助老妇整理材料，所以老妇创作起来就轻松多了。赵明诚的弟弟赵思诚也是常客,他竭力提供资料,为哥哥的著作早日问世尽心尽力。但是造化弄人，当时还有一些奸妄之人翻赵挺之旧账，以此打击赵思诚。不得己,他只得辞去微猷阁待置之职。朝廷风云,可谓变幻莫测。

一日,谢伋来到老妇住处,告诉老妇他父亲有事相告。谢伋的父亲谢克家,与赵明诚是表弟。老妇在逃难的过程中,还曾经去他家小住。来到谢家后,只见谢克家身体抱恙,躺在床上。他告诉我在一地曾见过在老妇在绍兴被盗的《进谢御赐书诗卷》,当时有个僧人请他为这幅字题跋,说是受人之托。他思量再三,最终为其题词:"姨弟赵德甫,昔年屡以相示。今下世未几,已不能保有之,览之凄然。汝南谢克家。”他说之前没有告诉我,是担心我伤心。现在他将不久于人世,才把这件事讲出来,免得遗憾。我告诉谢克家,不必牵挂,往事已过,保重身体才是最主要的。

这件《进谢御赐书诗卷》是蔡襄的作品,也是赵明诚生前最珍爱的藏品之一。上面有米芾的题跋，上面写着:米芾于旧翰林院曾观石刻,今四十矣,于大丞相天水公府,始目真迹。书写博士米芾。

赵明诚的父亲虽与苏轼、黄庭坚水火不容。但是与蔡襄和米芾都有来往。这件事情也勾起了老妇的回忆。

绍兴四年八月,老妇终于完成《金石录》。共三十卷,前为目录十卷,后为跋尾二十卷。完成之际,顿时觉得多年的奔波、凄冷、苦涩一切都值得。也希望赵明诚泉下有知，能体会老妇的一片真心情谊。后来,我又回忆了诸多往事,写出了《金石录后序》。里面介绍了我和赵明诚收集、整理金石文物的经过和《金石录》的内容与成书过程，记录了婚后三十四年间的忧患得失。

金石录后序（以瑞本为主要参照）

右金石录三十卷者何？赵侯德父所著书也。取上自三代，下迄五季，钟、鼎、甗、鬲、盘、彝、尊、敦之款识，丰碑、大碣，显人、晦士之事迹，凡见于金石刻者二千卷，皆是正伪谬，去取褒贬，上足以合圣人之道，下足以订史氏之失者，皆载之，可谓多矣。

呜呼，自王播、元载之祸，书画与胡椒无异；长舆、元凯之病，钱癖与传癖何殊。名虽不同，其惑一也。

余建中辛巳，始归赵氏。时先君作礼部员外郎，丞相时作吏部侍郎。侯年二十一，在太学作学生。赵、李族寒，素贫俭。每朔望谒告出，质衣，取半千钱，步入相国寺，市碑文果实归，相对展玩咀嚼，自谓葛天氏之民也。后二年，出仕宦，便有饭蔬衣练，穷遐方绝域，尽天下古文奇字之志。日就月将，渐益堆积。丞相居政府，亲旧或在馆阁，多有亡诗、逸史，鲁壁、汲冢所未见之书，遂力传写，浸觉有味，不能自已。后或见古今名人书画，一代奇器，亦复脱衣市易。尝记崇宁间，有人持徐熙牡丹图，求钱二十万。当时虽贵家子弟，求二十万钱，岂易得耶。留信宿，计无所出而还之。夫妇相向惋怅者数日。

后屏居乡里十年，仰取俯拾，衣食有余。连守两郡，竭其俸入，以事铅椠。每获一书，即同共勘校，整集签题。得书、画、彝、鼎，亦摩玩舒卷，指摘疵病，夜尽一烛为率。故能纸札精致，字画完整，冠诸收书家。余性偶强记，每饭罢，坐归来堂烹茶，指堆积书史，言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叶、第几行，以中否角胜负，为饮茶先后。中即举杯大笑，至茶倾覆怀中，反不得饮而起。甘心老是乡矣。故虽处忧患困穷，而志不屈。收书既成，归来堂起书库，大橱簿甲乙，置书册。如要讲读，即请钥上簿，关出卷帙。或少损污，必惩责揩完涂改，不复向时之坦夷也。是欲求适意，而反取憀憟。余性不耐，始谋食去重肉，衣去重采，首无明珠、翠羽之饰，室无涂金、刺绣之具。遇书史百家，字不刓缺，本不讹谬者，辄市之，储作副本。自来家传周易、左氏传，故两家者流，文字最备。于是几案罗列，枕席枕藉，意会心谋，目往神授，乐在声色狗马之上。

至靖康丙午岁，侯守淄川，闻金寇犯京师，四顾茫然，盈箱溢箧，且恋恋，且怅怅，知其必不为己物矣。建炎丁未春三月，奔太夫人丧南来。既长物不能尽载，乃先去书之重大印本者，又去画之多幅者，又去古器之无款识者，后又去书之监本者，画之平常者，器之重大者。凡屡减去，尚载书十五车。至东海，连舻渡淮又渡江，至建康。青州故第，尚锁书册什物，用屋十余间，冀望来春再备船载之。十二月，金人陷青州，凡所谓十余屋者，已皆为煨烬矣。

建炎戊申秋九月，侯起复知建康府。已酉春三月罢，具舟上芜湖，入姑孰，将卜居赣水上。夏五月，至池阳。被旨知湖州过阙上殿。遂驻家池阳，独赴召。六月十三日，始负担，舍舟坐岸上，葛衣岸巾，精神如虎，目光烂烂射人，望舟中告别。余意甚恶，呼曰：“如传闻城中缓急，奈何？”戟手遥应曰：“从众。必不得已，先弃辎重，次衣被，次书册卷轴，次古器，独所谓宗器者，可自负抱，与身俱存亡，勿忘之。”遂驰马去。途中奔驰，冒大暑，感疾。至行在，病痁。七月末，书报卧病。余惊怛，念侯性素急，奈何。病痁或热，必服寒药，疾可忧。遂解舟下，一日夜行三百里。比至，果大服柴胡、黄芩药，疟且痢，病危在膏盲。余悲泣，仓皇不忍问后事。八月十八日，遂不起。取笔作诗，绝笔而终，殊无分香卖履之意。

葬毕，余无所之。朝廷已分遣六宫，又传江当禁渡。时犹有书二万卷，金石刻二千卷，器皿、茵褥，可待百客，他长物称是。余又大病，仅存喘息。事势日迫。念侯有妹婿，任兵部侍郎，从卫在洪州，遂遣二故吏，先部送行李往投之。冬十二月，金寇陷洪州，遂尽委弃。所谓连舻渡江之书，又散为云烟矣。独余少轻小卷轴书帖、写本李、杜、韩、柳集，《世说》、《盐铁论》，汉唐石刻副本数十轴，三代鼎鼐十数事，南唐写本书数箧，偶病中把玩，搬在卧内者，岿然独存。

上江既不可往，又虏势叵测，有弟迒任敕局删定官，遂往依之。到台，台守已遁。之剡，出陆，又弃衣被。走黄岩，雇舟入海，奔行朝，时驻跸章安，从御舟海道之温，又之越。庚戌十二月，放散百官，遂之衢。绍兴辛亥春三月，复赴越，壬子，又赴杭。

先侯疾亟时，有张飞卿学士，携玉壶过，视侯，便携去，其实珉也。不知何人传道，遂妄言有颁金之语。或传亦有密论列者。余大惶怖，不敢言，亦不敢遂已，尽将家中所有铜器等物，欲走外廷投进。到越，已移幸四明。不敢留家中，并写本书寄剡。后官军收叛卒，取去，闻尽入故李将军家。所谓岿然独存者，无虑十去五六矣。惟有书画砚墨，可五七簏，更不忍置他所。常在卧塌下，手自开阖。在会稽，卜居土民钟氏舍。忽一夕；穴壁负五簏去。余悲恸不已，重立赏收赎。后二日，邻人钟复皓出十八轴求赏，故知其盗不远矣。万计求之，其余遂不可出。今知尽为吴说运使贱价得之。所谓岿然独存者，乃十去其七八。所有一二残零不成部帙书册，三数种平平书帙，犹复爱惜如护头目，何愚也耶。

今日忽阅此书，如见故人。因忆侯在东莱静治堂，装卷初就，芸签缥带，束十卷作一帙。每日晚吏散，辄校勘二卷，题跋一卷。此二千卷，有题跋者五百二卷耳。今手泽如新，而墓木已拱，悲夫！

昔萧绎江陵陷没，不惜国亡，而毁裂书画。杨广江都倾覆，不悲身死，而复取图书。岂人性之所著，死生不能忘之欤。或者天意以余菲薄，不足以享此尤物耶。抑亦死者有知，犹斤斤爱惜，不肯留在人间耶。何得之艰而失之易也。

呜呼，余自少陆机作赋之二年，至过蘧瑗知非之两岁，三十四年之间，忧患得失，何其多矣！然有有必有无，有聚必有散，乃理之常。人亡弓，人得之，又胡足道！所以区区记其终始者，亦欲为后世好古博雅者之戒云。

绍兴二年、玄黓岁，壮月朔甲寅，易安室题。

我俩的故事我用这篇文章画了句号。我本想安安稳稳的在这里渡过晚年。谁知绍兴四年秋,伪齐刘豫政权勾结金军,准备南下。宋金交战中，既涌现出了岳飞、韩世忠等反抗外族侵略的英雄人物，也有不少宋朝文臣投降金朝当了叛徒。伪齐皇帝刘豫就是其中的代表，他本是济南的知府，在金军兵临城下的时候杀了部将关胜献城，被金朝扶持成为了伪齐政权的皇帝。投降金朝之后，刘豫积极招募军队，并率军配合金军南侵宋朝，给宋朝百姓带来了巨大的灾难。九月,刘豫在金帅完颜宗本辅和兀术大军的护卫下,分兵向安徽滁州和江苏扬州等地进攻,打下了滁州和楚州。皇帝的和百姓的逃亡又开始了。

这次逃难不如之前紧急,金兵虽猛,但是宋军的顽强抵抗,始终末让他们渡过长江。所以车船不急也可有片刻休息。路过富春江时,让我想起隐居于江畔的严子陵。他是光武帝刘秀好朋友,在西汉未年帮助刘秀从王莽手中夺取了江山。刘秀称帝以后，请严子陵做官,他淡泊名利,不肯接受,隐居在富春江畔，去世后也葬于富春山。范冲淹守桐庐时,于钓台建“严先生祠堂”,并为之作记，其中有: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可谓对严子陵的高度赞扬。

钓台

【宋】李清照

巨舰只缘因利往，扁舟亦是为名来。

往来有愧先生德，特地通宵过钓台。

十月,我逃到了金华。这个地方钟灵玉秀。唐朝诗人骆宾王生于此地，据说他出生在书香门第，父亲在为他起名时采用了《周易·观·六四》中的"观国之光,以利宾于王"一语,希望他日后可报效祖国。骆宾王七岁作诗,一气呵成《咏鹅》，有神童之名。不过他一生经历坎坷,但是才华和政治勇气为人津津乐道。

老妇当时投奔在婺州陈氏家里,闲暇之余，会和周围的邻居博奕。老妇的技艺加运气可谓非常逢赌必赢,那段时间,玩的多,总结出了方法技巧,于是我把这些记下来,有了后来的《打马图经序》。

打马图经序

慧即通，通即无所不达；专即精，精即无所不妙。故疱丁之解牛，郢人之运斤，师旷之听，离娄之视，大至于尧、舜之仁，桀、纣之恶，小至于掷豆起蝇，巾角拂棋，皆臻至理者何？妙而已。后世之人，不惟学圣人之道，不至圣处。虽嬉戏之事，亦得其依稀彷佛而遂止者多矣。夫博者无他，争先术耳，故专者能之。

予性喜博，凡所谓博者皆耽之，昼夜每忘寝食。但平生随多寡未尝不进者何？精而已。自南渡来流离迁徙，尽散博具，故罕为之，然实未尝忘于胸中也。

今年冬十月朔，闻淮上警报。江浙之人，自东走西，自南走北，居山林者谋入城市，居城市者谋入山林，旁午络绎，莫卜所之。易安居士亦自临安溯流，涉严滩之险，抵金华，卜居陈氏第。乍释舟楫而见轩窗。意颇适然。更长烛明，奈此良夜乎。于是乎博奕之事讲矣。

且长行、叶子、博塞、弹棋，世无传者。打揭、大小、猪窝、族鬼、胡画、数仓、赌快之类，皆鄙俚，不经见。藏酒、摴蒲、双蹙融，近渐废绝。选仙、加减、插关火，质鲁任命，无所施人智巧。大小象棋、奕棋，又惟可容二人。独采选、打马，特为闺房雅戏。尝恨采选丛繁，劳于检阅，故能通者少，难遇勍敌。打马简要，而无文采。

按打马世有二种：一种一将十马者，谓之关西马；一种无将二十马者，谓之依经马。流行既久，各有图经凡例可考。行移赏罚，互有同异。又宣和间，人取两种马，参杂加减，大约交加侥幸，古意尽矣。所谓宣和马者是也。

予独爱依经马，因取其赏罚互度，每事作数语，随事附见，使儿辈图之。不独施之博徒，实足贻诸好事。使千万世后，知命辞打马，始自易安居士也。

时绍兴四年十一月二十四日，易安室序。

看之后，我心里默默的给妇人点了赞。别人玩要纯娱乐,她玩要也要写出来。所以文章写的好、跟她笔耕不辍有着莫大的关系。我告诉老人现在不怎么玩古代的游戏，一是游戏演化了，一是看不懂也就放弃了。为了让世人能够了解您写了什么，需要用白话文叙述一遍。

打马图经序

人若聪慧，就会思路开阔；思路一开，就没有什么不知道的。如果专心，造诣就会精深，那么就会通晓所有的奥妙。所以像庖丁宰牛、郢人拿大斧头砍朋友鼻梁上的灰尘、师旷精妙的听力、离娄敏锐的视力，大到尧舜的仁德和桀纣的残暴，小到拿绿豆弹苍蝇、用帽带打棋子，都能达到很高的境界。这是为什么呢？因为知道了其中的妙处呀。后世的人，不光学圣人之道学不到家，连游戏之事，也只是得其皮毛就止步不前了，这种人可多呢。赌博没有别的诀窍，就是找到争先的办法而已，所以只有专心致志的人才能学得好。

我天性喜欢赌博，只要是赌博我就沉迷于其中，每每废寝忘食。不过我赌了一辈子，不论多少，每赌必赢，这是什么道理呢？不过是因为我玩得精罢了。自从南渡以来，流离失所，赌博的工具都丢失了，所以就玩得少了，可是我心里实在是想得直痒痒啊！

这年十月初，听到淮河上传来金兵进攻的警报，江浙一带的人们，争相逃命。东边的往西边跑，南边的往北边跑，住在城里的往乡下跑，住在乡下的往城里跑，乱七八糟，到处是人，谁也不知道要往哪儿跑。我也从临安沿着钱塘江往上，经过子陵滩，到了金华，住在姓陈的家里。刚下了船，住进屋里，心里很舒坦。夜长烛明，这样美好的晚上怎么打发呢？于是就尽心于赌博了。

长行、叶子、博塞、弹棋，已经失传了。打揭、大小、猪窝、族鬼、胡画、数仓、赌快之类，都是下层人的玩意儿，也不常见。藏酒、摴蒲、双蹙融，如今玩的人也少了。选仙、加减、插关火，是粗笨的游戏，只凭运气，没办法展现人的智慧。大小象戏、奕棋，又只能两人玩。采选、打马，是闺房中雅致的游戏。很遗憾，采选太过繁杂，翻检起来不方便，所以会玩的人少，我很少遇到对手。打马倒是简单，可惜没有文采。

打马有两种：一种是一将十马，叫关西马；一种是没有将，二十马，叫依经马。流行的时间长了，就有各种各样的图谱和规矩可以参考，但其中的规则，各不相同。宣和年间，有人把两种玩法综合起来，又加以减约，增加了凭运气的成份，使打马的传统理念荡然无存，这就是宣和马。

我特别喜欢依经马，于是把它的赏罚规则参互研究，为每条规则写几句话，附在规则后面，让我的子侄辈们为它画下图来。不仅赌博时有用处，对于好事者来说，这也确实是很有意思的。让千万世以后的人们都知道，命辞打马，是从我李清照开始的。

绍兴四年十一月二十四日，易安室序。

绍兴五年夏天,老妇来到了八咏楼,此楼是南朝齐隆昌元年(494年)由东阳郡太守沈约建造。他学问渊博,是当时南朝文坛领袖,但是仕途不顺，从宰相贬为太守,心情不好时,每每登楼,总会写诗表达心情。八咏楼也称玄畅楼，沈约曾写《登玄畅楼》。因他写完之后,竟犹未尽,将其当时的诗作扩展到八首，称《八咏楼》。在当时可谓文坛杰作。唐朝时,为纪念沈约的《八咏楼》,将玄畅楼改为八咏楼,从此之后,许多文人墨客登楼作诗,老妇也由感而发。

《题八咏楼》

【宋】李清照

千古风流八咏楼，江山留与后人愁。

水通南国三千里，气压江城十四州。

绍兴五年(1135年)在我写《金石录后序》时,由于大臣的挑唆,说老妇写的此书与赵挺之的《哲宗实录》皆是奸党私意，不能扩散出去。《哲宗实录》里记载了宋哲宗在位期间的许多大事和历史事迹。赵挺之编修时,做了抄本,后由赵明诚带到青州。赵明成去世后,就由老妇照看。不料,皇家因此还是点了赵明诚的名字缴了此书。物是人非事事休啊，那日老妇听说双溪景色尚好，也想泛舟游玩，但是事情不断，比起往年兴尽晚回舟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武陵春·春晚

【宋】李清照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寻寻觅觅

绍兴八年(1138年)宋高宗下令定都临安，老妇收拾行礼,登上小船,离开了金华。挨着西湖,我租了一所清凉小屋，在日后的岁月里,西湖边形单影只,静夜听雨,寒月折梅。

清平乐·年年雪里

【宋】李清照

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挼尽梅花无好意，赢得满衣清泪。

今年海角天涯，萧萧两鬓生华。看取晚来风势，故应难看梅花。

听完老人的这阙词,听到“海角天涯,两鬓生华”,突然觉得有点心酸。看着她满头白发，即使为她特意选的现代时髦的衣物,但仍然遮不住她那个满身疮伤、青丝已变白发的老人家。早年的欢乐，中年的幽怨，晚年的沦落，在词中都约略可见。饱经沧桑之后，许多难言之苦，通过抒写赏梅的不同感受倾诉了出来。

故事马上结束了,老人停住了。而我决定试着替她把剩下的故事讲完，想为故事画个结尾。

绍兴十三年(1143年)，您将《金石录》进献给朝廷，希望赵明诚的毕生心血能流传于世。在这期间,你已很少写词研墨,但是从没停止金石字画。遵循着他的足迹，一张字帖,一幅美画,都可品鉴长短。您追寻着自己的爱好但同时也心系着国家,您虽在南宋但是依旧怀念北宋的时光。元宵佳节,举家团圆，您也会忧国忧己，写诗填词。笛子还吹奏着《梅花落》的怨曲哀声，究竟谁能知道还有多少春意？正当元宵佳节日暖风和天气，转眼间难道不会有骤降风雨？有人来邀请您参加这般宴会、驾起宝马香车来接，被您谢绝。您把这些写进词里。

永遇乐·落日熔金

【宋】李清照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人在何处。染柳烟浓，吹梅笛怨，春意知几许。元宵佳节，融和天气，次第岂无风雨。来相召、香车宝马，谢他酒朋诗侣。

中州盛日，闺门多暇，记得偏重三五。铺翠冠儿，捻金雪柳，簇带争济楚。如今憔悴，风鬟霜鬓，怕见夜间出去。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

您在七十二岁时,欲把才华传给邻居孙氏,她不过十余岁,生的俊美灵动。但是小女孩最后却以“才藻非女子事”拒绝了。您回想一生,经历了太多失所流离、诸多风雨。前半世遇得良人,虽鲜有棘荆,还算时光静美,后半世,亲人离去,您已半百,带着行礼字画辗转流离。易安居士这四个字真的成了一个您的向往。人生在世，哪有容易安定的地方，心安才是归处。在最后的日子里，您寻寻觅觅,但是依旧冷冷清清。绍兴二十五年(1155年)，您在孤独中老去。

声声慢·寻寻觅觅

【宋】李清照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您在找寻,不停的找寻,谁知冷冷清清,悲悲惨惨,乍暖还寒的时候,是最难睡着的时候。本想借酒暖身,谁知风来的急,没有办法抵御。大雁都飞到南方去过冬了,您也不知往哪去，看着都伤心。熟悉的场景，满地的落花，您忧伤憔悴,还有谁能来采摘关心?守着窗儿,一个人怎么度过这漫漫长夜。细雨拍打梧桐，点点滴滴到黄昏。这些场景,用一个愁字怎么能表达呢？一个孤独的老人，一个纷争的时代就这样落幕了。

老人听完，略显伤悲。听完我的长篇大论后想知道往后朝代的故事，我告诉老人除了四大名著，我还会送给她一本《中国通史》。

天亮了，我们在明水待了整整一个的晚上。漫漫长夜,往往是人们进入梦乡,恢复一天劳累的最温暖的时刻，而我在这个夜里听了一个治愈的故事，真是是不枉此行。

泰戈尔在《飞鸟集》中写道：世界以痛吻我，要我报之以歌。李清照她的活泼,她的勇敢,她的果断，她的反驳，每一个故事都告诉后人应该永往直前，带着那个最初的自己，充满着藐视困难的勇气。

油条摊前的人满了,我们也要离开了。老人说让我把她送到刚见面的地方，而我还想带她体验一下今生今世。她说这一晚她已体验了很多，我跟她说要把她讲的故事装订成册,让更多人去了解。老人同意了，并且希望在生活中奋斗的人们都可熬过低谷,忍住狐独,做自己的光,温暖而有力量。

我遵循老人的意愿,驱车前往趵突泉。回去的路上，路过一所中学时,看见门口有一位红颊青眼，壮健如虎的青年,手持书卷,大声念着:“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我把车停下，想要跟他打个招呼。

李清照问我：“他是谁？”

我说：“辛弃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