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施页
毛温言决定回一趟家，简单收拾了行李，买了最近的机票飞回家。
林然开车来接他，副驾驶坐着他的女朋友。
林然胖了很多，从侧面能明显看到他的双下巴，肚子也圆鼓鼓的，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
他跟朋友又在本市开了一家画室，主要针对艺考的学生。画室在媒体上的曝光率很高，招考情况比较乐观。
一路上，毛温言没有说太多话，大部分时间都在听林然和女友讨论周末去女方家买什么礼物，下个月去北海道度假需要准备哪些东西。
他们就快要结婚了。
毛温言看着窗外，一条条柏油马路没有变，一幢幢高耸的大楼没有变，就连空气中夹杂着些微二氧化硫的味道，都没有变。
看着后视镜中的自己，不知何时，头上竟生出几根白发。
天黑的早，林然把毛温言送到家已是傍晚。毛一志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没开灯，只看见一点星火和微微飘扬的烟雾。毛温言打开灯，灯管忽暗忽明闪个不停，索性关上。
他进到里屋，把几个房间的灯打开。借着房间里透出来的光，毛温言看到客厅的地板上横七竖八倒着很多酒瓶，白酒、红酒、啤酒。烟灰缸里的烟蒂已经堆成山，茶几上胡乱摆着衣服、零食、卫生纸、数据线，还有一瓶没吃完、已经有异味的咸菜。
白色的沙发垫已经成了灰黄色。
毛一志看着毛温言，有气无力地说：“你回来啦。”
毛温言的眼泪不自觉地流下来，他转过头，擦干泪，强忍着点点头。
这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强壮坚韧的父亲了。
后来毛温言知道，爸爸回到公司上班后，工作并不顺利，或者说他根本没法专心工作。
讲话讲到一半，毛一志突然就忘记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开大会的时候，忍不住痛哭，坐在对面的公司员工齐刷刷地看着他，旁人只得提醒，让他在半途离场。他不再关心公司的业绩，每天例行的卖场巡查，也从一天一次变成一周一次，再到后来一拖再拖。
毛一志没有按时按量完成省公司安排的任务，甚至距目标差了很大一截。董事会以让他好好调整心态为由，让他退居二线任闲职。
毛一志没有异议。
办公室里乌烟瘴气，他常常躺在小隔间的沙发上，睡不着，睁眼看着天花板。烟灰掉在沙发上，烧了好几个洞。地上乱糟糟的，保洁阿姨无意中看到，实在看不下去，经过同意后进来帮他打扫，可没过几天，又恢复到之前的样子。
自从周英去世后，毛一志整个人消极、颓废，生活快要不能自理。衬衫的领口和袖口已经蹭的油光泛亮，西服外套卷成一团贴在身上，凑近一闻，全是烟味。
毛温言没想到，父亲的生活竟变成这样。
他找人修好电灯，花一天的时间打扫家里的卫生，最后带毛一志去洗浴中心泡澡。
他从没有给父亲搓过背，突然发现，从小觉得宽广伟岸的后背，如今也微微有点弯。背后的皮肤也有点松弛，有了岁月的痕迹。
毛一志说：“以前你小的时候，很喜欢别人给你搓背，说洗澡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件事。你妈腰不好，不能总弯着，所以每次都是我给你洗澡。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妈也不在了。”
毛一志说得很平淡，像是在叙述别人家发生的事情。
毛温言不自觉地流泪，滴在浴池里，没有泛起一点波澜。他赶忙擦干，生怕毛一志看见，引他伤心。
生活太脆弱，禁不起再多的敲打。想要的东西只能牢牢抓在手里，不然它就像蒲公英，风一吹，就散了。
毛温言决定彻底地回来。北城对他而言，也失去可以留恋的地方。
外面的世界再好，家需要你，总归还是要回来的。
毛温言在网上发布消息，把画室转让出去。他只跟几个画室老师说了这件事，并希望他们能继续做下去。
当初毅然决然去到北城，带着对画室的无限向往。现在画室渐渐走上正轨，决定把它转让出去，竟没有一丝的不舍，甚至没有再回去看一眼，全权委托朋友办理此事。
回来已有大半个月的时间，毛温言没有去找叶青青，只是常常去林然的画室看看，偶尔帮他代代课。
一个乌云密布的早上，毛一志站在阳台上抽烟，毛温言从房间里拿出外套给他披上。
毛一志看着儿子，说：“听说林然要结婚了？”
“对，下个月他们从日本回来就结婚。”
毛一志转头看向窗外，轰隆隆，闷声雷响，“早点结婚好啊，结婚好。”边说，边拍着儿子的肩膀。
毛温言沉默着，不说话。
下午，接到林然的电话。他气喘吁吁地问：“你最近见过叶青青吗？”
不知为何，大家都开始关心起这事来。
“没有，我们之前吵了一架，回来的事还没有跟她说。”毛温言一手举着电话，一手插在口袋，低着头，右脚在地上来回摩擦。
“我刚刚听说，不过我也是听说的，还没有确认，”林然欲言又止，“也许这是个误会，人传人，话就变了味。”
“怎么了，你说吧。”
“你知道叶青青要结婚的事吗？”
毛温言脑袋“轰”的一声。外面突然一个闪电，像长剑般把天劈成两半。倾盆大雨如尖刀一样落下来，重重地砸在地上，也砸在毛温言的心里。
这不可能。毛温言只有这一个想法。
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只不过是一次再正常不过的吵架，叶青青怎么会以为他要跟她分手。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她又上哪找到可以结婚的对象。
可事实一次次告诉我们：这个世界上，你越觉得不可能的事，偏偏插着队、带着跑出现在你面前，让你不得不相信。
毛温言以为只是两个人拌了嘴的冷战，过段时间就会好。无论发生什么事，叶青青都会陪着他、等着他。应琼的事，她选择原谅，杜若的事，又未尝不可。对此，他深信不疑。
可叶青青清楚，再多的原谅，毛温言也永远不会真心对她。她能感受到，他把她的存在当做可有可无，只会伺机再次伤透她的心，再回到她面前求她原谅，而叶青青一定会再次原谅他。
这一次，叶青青没有给他机会，也不想给自己机会。
在最美好的时光里蹉跎的年月，是自己付给青春的账单，透支了的，总有一天要偿还。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