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警察们
露西·李已经七岁了，她快八岁了。
这是一个平平常常的早晨，但在露西·李看来已经不同了。12·9发生后，确实不同了。她回忆起最后一天上课的下午。学校运动会刚刚结束一天，老师站在讲桌前，搬出来一大箱的跳绳，是给运动会中那些表现不错的同学奖励的。跳绳的绳子是透明胶的，有不同的漂亮颜色。这就是她最精彩的回忆。她本来感觉自己会得到一条漂亮跳绳的，在下一天。但是，她远远没有想到，不会再有下一天的下一课了。
因为在第二天，12·9发生了。已经过了好一段时间了。爸爸已经被警察给抓走了，一些熟悉的面孔也已经离开了，这都是因为12·9。露西（我们暂且叫露西吧）感觉一切都有点奇怪。她的脑袋有点懵懵懂懂的，一切都好虚幻啊。她无精打采地用铁勺舀起一勺放了碎苹果的煮燕麦片，咂巴咂巴舌头。妈妈也有点儿无精打采的呢。小弟也是。圣诞节快到了，但是气氛很不同了。露西慢吞吞地吃完粥，开始在屋子里到处晃悠，无聊极了。她看一会书，玩一会娃娃，过家家也不能一直做下去。好像——好像一切都不和她的口味。她没有上学了，今天没有课了。妈妈打算给在看守所里的爸爸送一点东西和信进去，但是不行。
这时候，传来一阵敲门声。不对，准确的说，应该是踢门声。咚……咚，咚……梆，梆。露西听着古怪的节奏，感到有点困惑，又有点儿害怕。妈妈又去尝试送信和被单了，只有妈妈从甘肃请来的外婆、小弟和她在家。外婆竖起食指搭在嘴唇上，让她和小弟别做声，让外面的陌生人以为没有人在家。外婆说，是警察一帮的人。小弟乒乒乓乓地搬来凳子，站在门口看猫眼。“有一个光头，还有一个戴着帽子的，还有一个啥也没戴的。”他报告说道。“里边有没有人哪？开门！”一个粗哑的声音在门外吼道。小弟坐在木头长椅上敲着木头，完全忘记了外婆的叮嘱，尖声叫道：“没有人，没有人！只有一个老人和两个小孩儿。”露西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门外的声音有些无奈：“小孩子，叔叔知道你乖，开下门吧，叔叔是警察呀。”小弟当当当敲着椅子，声音带着一股浓浓的警惕：“妈妈说过不能给陌生人开门的。我才不会开门呢。”外婆给了他一个赞赏的微笑。小弟又乒乒乓乓站在门前，使劲踮着脚趾，再次压低声音报告道（不过露西敢说，门外的人肯定听到了）：“光头戴着眼镜，丑八怪哦。”外婆恼怒地撅撅嘴，示意小弟快下来。露西和小弟高兴地围着门转圈，嘟哝着“光头、光头”。门外的声音不断响起，劝说他们打开门来，但是他们不开，甚至自顾自去看书做饭玩玩具了。最后他们只好无奈之下离开了。
妈妈一回家，露西和小弟七嘴八舌地说起了刚刚发生的事情，扯得添油加醋，小弟呵呵笑着谈论他的英勇行为。但是事情远没有结束。过了一小段日子，警察们找上门来。
这一次，事情办的轰轰烈烈的。一大堆警察“涌上门来”，对着门又是踢又是捶，还威胁着要把门钻开。最后，他们同意不进屋，只在门外和妈妈说一些话。外婆和妈妈终于降服了，外婆轻轻地把门打开一条缝。霎时间，警察们“犹如汹涌澎湃的波涛”（这么说实在比较贴切），怒目圆睁地扑了上来。外婆英勇地以身子堵在了门口，一边阻挡着警察们扑进来，一边大叫着，怒吼着。但是，警察们似乎都要从外婆这堵结实的城墙上边“漫”进来了，露西一边惊恐着，一边感觉很好笑：矮小精悍的外婆固执地拦在门口，两只手紧紧地扒着门栏支撑着，而大帮大帮的警察正怒吼着，要冲破这个厉害至极的阻拦。
最后，外婆终于撑不住了，手臂发酸了，便放了他们进屋来。警察们一进屋，立刻恢复了彬彬有礼的样子，但还是掩盖不住被汗沾湿的头发和被汗水染湿透了的淡蓝色衬衣这些有力的证据。他们四处侦查，把书架上的书扔的到处都是，把爸爸之前记的笔记整理起来准备带走。露西和小弟紧紧地靠在房间的门栏上，和外婆一起看着这乱七八糟的景象。
一个身材高大的警官挪着步子走了过来，他的背心也汗湿了，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他假情假意地装作和气地看着外婆，然后转头看向露西和小弟，死死地盯着，让露西有点不寒而栗，手心慢慢地冒出了汗，颤抖着。妈妈泡了一壶茶，倒了一些在一次性纸杯里递给“高大警官”。接着，“高大警官”匆匆扫视了一眼屋子，避开妈妈的目光，慢条斯理地说道：“张女士，我们希望您可以理解，这不是我们要这么做，是上头让我们这么干的。其实我心里头也老大不愿意的呢。”他又假惺惺地说：“看来您把家里头收拾的很巴适嘛。”好似他没看见他的手下把家里糟蹋得多么乱。接着，他又迈步走向露西和小弟。“怎么地今儿没有去上学哩，小朋友？学校好不好？”他装作随意地问。露西感觉自己的嗓子干得像火在火辣辣的烧。她的心跳变得很快，她自己似乎都可以听见：砰，砰，砰，砰…… 见她没有回答，“高大警官”没有理会了，见手下收拾的差不多了，便又迈着大步子走向他们，将一大堆笔记都放在一个深蓝色的大袋子里，之后就离开了，离开前，“高大警官”还再一次假假地向妈妈道歉。
警察们离开后，露西和小弟突然松懈下来，露西的嗓子也不辣了。他们和外婆和妈妈一起做了祷告，露西感觉心里虽然已经不在紧张害怕了，但是她还是永远无法忘记这件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