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薛幼萍老师读《史记》,说到《史记》的十二世家、十表、八书、三十世家、七十列传,薛老师说里面的这些数字,有人研究它们是有寓意的。她给我们呈现出说有寓意的一派的代表,是著名的《史记》三家注里的两家:
“唐代的司马贞和张守节。《史记》三家注分别是南朝刘宋时期的裴骃的《史记集解》(裴骃是裴松之之子,裴松之就是注陈寿所作的《三国志》的作者,今本《三国志》是陈寿原文加上裴松之注的),唐代司马贞注《史记索隐》,张守节注《史记正义》。司马贞就说了他对《史记》五体篇数的理解。他说观其本纪十二,象岁星之一周;八书有八篇,法天时之八节;十表放刚柔十日,三十世家比月有三旬,七十列传取悬车之暮齿百三十篇象闰余而成岁。意思是我看《史记》,它的本纪有十二篇,那是象征着岁星(也就是木星)在天上绕了圈,正好是十二年;书有八篇,那是效法节气有八节,也就是二至、二分和四立(二至就是夏至和冬至,二分就是春分和秋分,四立就是立春立夏立秋和立冬);十篇表,是模仿刚日和柔日交替出现的十天;三十世家,是比喻个月有上旬、中旬和下旬;至于七十列传,是拿了一个古老的说法做象征,就是人到七十年纪大了,就退休了,也不用专车了;而全书百三十篇,则是象征一年除了十二个月,还有个多出来的闰月。司马贞的说法,是现存最早的有关《史记》五体篇数寓意的系统解释。但是,由于逻辑有点混乱,表述得也不够清晰,所以后代很少有人相信。
“跟司马贞大致同时而稍后的张守节,在他的《史记正义》里写了篇《论史例》,就是谈《史记》的著作凡例的,其中也说到了《史记》五体篇数的特殊含义。他的说法,看起来比司马贞的要有逻辑一点。张守节说法中,关于十表、八书、三十世家和百三十篇总数的,跟司马贞的说法大同小异,也就是十表象征刚柔十日,八书象征八节,三十世家象征一个月的三旬,不同的是十二本纪和七十列传。张守节认为,太史公写本纪篇,是象征一年有十二个月。太史公写列传七十篇,是象征五行中的一行,所指代的一年三百六十天的五分之一,也就是七十二天。他还说,七十是举整数,剩下的两天,代表着多出来的闰日。
“因为把本纪、表、书、世家和列传的篇数,都统一解释为跟时序和天象有关,张守节的说法,显然比司马贞的在逻辑上要周圆一些。但也有问题,最典型的,就是一年十二个月,已经用来解释十二本纪了,后面又再次用到解释《史记》的总数一百三十篇,这样重复使用结果就很难取信于人了。
“而因为司马贞的说法和张守节的说法,都有这样那样的缺陷,所以历史上也有一些学者,坚持站在今天的立场上,认为五体的篇数是没有意义的。”
然后,薛老师说她觉得复旦大学陈正宏教授的说法是比较合理的。
陈正宏教授认为:《史记》五体的篇数,可能是依循先时间,再空间,再天地勾连,最后落到人,这样的顺序,来展示它们的特殊寓意的。其中十二本纪和十表,分别指代干支中的十二支和十干,表示永不结束、且具有轮回性质的时间展开。八书的八是指四面八方,它既可以指代八个方面,也表示一种笼罩全局的空间延展。三十世家,源自司马迁自己说的“二十八宿环北辰,三十辐共一毂”,从天上到地上,从天象的运动,联想到人间的活动。最后七十列传的七十,则可能完全是指代人了,因为我们看《史记》之前的古文献和《史记》的不少篇章里,讲人数多的时候,很多就是用“七十来表示的。像孔子的弟子,虽然《史记》的《仲尼弟子列传》一开头就写了,孔子自己说他的弟子是授业身通者七十有七人”,但《史记》里出现频率更高的一个短语,是“七十子之徒”;又比如《秦始皇本纪》写秦始皇在咸阳宫办酒席有“博士七十人前为寿”;《淮南衡山列传》里,记录了淮南王曾指使一个名叫旦的大夫,率领了一个七十人的团队,跟太子一起策划谋反而《封禅书》里记的汉代流传的黄帝升天传说里,群臣后宫跟着得道升天的,也有“七十余人”。所以《史记》列传的篇数,选中七十这个数字,意思也就是这个部分写的,是众生,是各式各样的人。
十二支、十干、八方、七十子,这些带有数字的词汇,是汉代人最熟悉不过的,所以司马迁在《太史公自序》里不作解释,而把解释的重点,放到本纪的“见盛观衰”,表的“并时异世”书的“承敝通变”,和列传的“扶义俶傥,不令己失时,立功名于天下”。应该说,这样的书写策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听薛老师这么一讲,我想起来现在的语文现代文阅读。常有专家作报告时说,有些作家的文章被放到中考、高考中作为阅读题时,作家本人也不敢去和学生同时做题,怕考不过学生,因为他本人写那篇文章时并没想那么多。
我是个简单的人,所以我也认为,《史记》中这些数字或许并没有现代人想的这么深奥复杂。研究这些,说不定本身就是进行研究的人学的知识实在是太多了,又觉得没啥实际用处,就找点事干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