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堤上,春风杨柳拂绿水,满岸迎春争报暖。李沐昭穿着一件白色连衣裙,围着纯色的羊绒围巾,迎面乍暖还寒的东风,戏谑地在其双脚间游戏,不时地抚弄着裙角。她亦步亦趋跟在一个男子的身后,那男子穿着传统的白衬衫和藏青西裤,双手插着裤袋,直视着远方,高大秀颀的身材在晨曦下映出了长长的影子。李沐昭赶紧上前几步,想要抓住他的臂弯,感受到他手臂的体温。忽然有人在身后喊着她,回头一看,父亲远在几十步外,穿着不常见的休闲服装,他在喊着什么,却因愈来愈远,听不见了,她要抬头看那个男子,惊惧地发现男子的眼球不见了,从那黑洞洞的颅腔内蜿蜒地钻出了一条蛇,张开利齿,直向她咬来。
“爸爸!”
李沐昭倏然睁开了双眼,惊魂未定地想着刚才的一瞬间。当挣脱了梦的纠缠,她发现自己还是坐在轿车的副驾驶座上,车内气囊已经弹出,车前首撞在了桥墩上,半个车头凹陷了进去,前车盖已经弯曲变形拱起。
“爸爸。”她一转首,父亲趴在了方向盘上,急忙摇了摇他的身体,呼喊着:“爸爸,爸爸,快醒醒,快醒醒啊,你没事吧,千万不要有事啊,你别吓我啊。”
父亲的身体抽搐了一下,李沐昭的手一颤,停止了呼喊,只静静的观察着他的情况。她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如同刚才梦里没有眼球的男子,不自觉地打着冷颤。
“昭昭。”虽然他仍然没动身子,但声音却依旧清晰,“你没事吧。”
“爸爸,我没事,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李沐昭的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父亲挣扎着撑起身子,咳嗽了声,捂着胸口,双眉紧皱,脸上的皱纹横着拉长了。
“爸爸,到底伤在哪了?”
父亲摆了摆手,脸上挤出一丝微笑:“你没事就好,我的胸口在撞车时可能顶在方向盘上了,没事,休息一会就好。”
尽管父亲这么说,李沐昭心里清楚,他总是自己扛着不让自己担心,在他胃疼的一个个夜晚,总是蒙头盖着被子,闷哼着,不愿发出声音,有时她就靠在门框上,看着父亲蜷缩的身影,捂着嘴暗自流泪。
“我帮你叫救护车。”她急忙从包里找出手机,拨打了120了,但是传来的总是“请耐心等待”的预录音。
“怎么回事,我去拦一辆车,送你去医院。”
父亲仍然摆了摆手。
李沐昭扳开门锁,推了推门,车门因撞击变形,卡住了,她用双脚使劲蹬了两下,门发出“吱吱”的金属扭曲声,依然纹丝不动。
他们被困在车里了。
李沐昭不甘心,见右前门车窗玻璃早已碎成了颗粒状,就通过车窗弯腰钻了出去。
从地上弓着身子爬了起来后,她发现周围一片沉寂,一辆辆车不是撞在车墩上,就是相互撞着挤成了一团,整条八车道的马路上,竟没有活动的车辆。
她回想起从高架上掉下的一个个人,仰头望去,天空中除了飞过的麻雀,别无他物,而地面上散落着几个被车撞得压得脑浆迸裂的扭曲人体。她马上掏出手机,拨打了110,然而和120一样,只传来了“请耐心等待”的预录音。
到底怎么了?
整个都是一场梦吗?
是我在梦里始终未醒,是留在飞机上仍在沉睡着?
耳边又传来了父亲的咳嗽声。李沐昭不再犹豫,打开了车子后备箱,找出了拆装轮胎螺丝用的撬棍,见着车子左前门变形较严重,就拿右前门动手。她把撬棍插入门缝间,用力推拉了两下,力气不够,门纹丝不动。她又用上脚,右脚踩在了撬棍上,同时双手扳着门框,咬着牙,有尽全力往后拉。门“咯吱”松动了一下。她休息了一下,又使劲重复了一次,连着来了三次,终于门被拉开了。
她扶着父亲从车门里钻了出来。
父亲靠在车身上,连续咳嗽了十几声,似要把肺都咳出来,吐出了一口浓痰,夹杂着鲜血。
李沐昭见到血,立刻心急了,知道父亲受伤不轻,伤着了内脏。
她看见一辆红色的日本车撞在了栏杆上,车身变形并不严重,也许能够动,立刻小跑向前赶上去,想要求助。
她通过窗户,看见车内只有驾驶员一人,是一名年轻女子,仰靠在座椅上,看上去没有什么外伤,于是敲了敲车窗。
那女子睁开血红的双眼,转过头来,忽然张口哀嚎着,拼命的拍打车窗玻璃。李沐昭一惊后退了两步,回想起原恺阳转发在朋友圈里的消息:死人复活了。
她立即转身就走,经过一辆车,一只手从破碎的玻璃处伸出,拉了她衣服一把,被她用力甩脱了。
她跑向父亲,边喊着:“爸爸,我们必须快点离开。”
“怎么了?”父亲非常难受,仍然捂着胸口。
“死人复活了?”
父亲不知是身体的痛苦还是因为此事而震惊,那张脸有些异样地扭曲:“连这里也沦陷了。”
“我们走吧。”李沐昭架起父亲的肩膀,撑起他的身子,赶紧着要离开这条死亡通道。
“昭昭,昭昭,这样走不快。”父亲不愿意被她担着这么走,“让我自己走,我没事的。”
“别再硬扛了,让我担你一次吧。”
“可你……我太重了啊。”
“重什么呀,还记得我们在靖山景区吗?”
“记得,当然记得。”
“我不小心摔伤了,你抱着我整整跑了2公里,才找到了观光车。”
“那时候你才13岁。”
“我那时候可是小肥妞呢。”
“对对,小肥妞。”不知道为什么,父亲潸然留下了泪,“我的小肥妞,长大了,亭亭玉立,变得那么漂亮。”
“就这么一次,让我担着走吧。”
父亲默默地点了点头,有点哽咽了。
走上了人行道,继续沿着往西走。周边的道路上,已经陆陆续续已经有人爬了起来,注意到他俩后,就一路哀嚎着,围了上来。
“昭昭,这样逃不掉,你一个人走吧。”
“别说话了,相信我,爸爸。”
他们一拐弯,进入了一个活动广场,平时这里人来人往,热热闹闹,现在因为都顾着逃命,早已毫无人影了。身后那些复生的人也跟着进入了广场,紧追不舍。
“昭昭,我不行了,不能再拖着你了。”父亲越喘越急,不断地咳嗽着,呼吸难以为继。
“再坚持一下。”
李沐昭硬是担着父亲穿过了广场,来到了一片商业区,这里一片狼藉,有些车还没开走,货物装了一半,人还站在后货箱里。李沐昭经过一辆两厢货车,看见车钥匙还在,就让父亲上了副驾驶,发动了车子,窜了出去。车厢后门未关,站着的活死人就从车上滚了下来,随即爬起,加入了追赶者的队伍。
“爸,你撑着点,我带你去医院。”
父亲咳得越发强烈,一滩脓血,滴在了手心里。他硬挺着气回着话:“去不得医院,都是从医院开始爆发,呼,呼,虹浦医院,前晚,第一个爆发。”
“那你怎么办?”
“我不行了,已经走不了了,放下我,呼,呼,你自己逃。”
“不。”李沐昭倔强地流出了眼泪,“我不许。妈妈离开我了,我不许你再离开我。”
“我没救了。我肋骨断了。”
“一定有救的,我们到郊区,政府一定会救援的。”
“别傻了,姑娘,带着我,你出不去。”父亲哀痛着用头磕着车窗玻璃,流着泪。
“我会带你出去的,一定。”
李沐昭也抿着嘴,留着的眼泪从两颊淌下,顺着下巴尖涓涓滴下。
货车转出了单行车道,开上了主干道,可未过多久,前方道路重现了刚才的一幕,到处是车祸,把整条道路,封锁得严严实实。李沐昭看见那些复生的人徘徊在道路附近,一见着车子,就立刻向他们扑来。她一踩刹车,一个急停,立马挂倒车档,紧踩油门急退,又打了一个大方向,倒转了一百八十度弯,“嘭”的一声,车子撞到了街边的垃圾桶。她又立马挂前进挡,松开离合器,迅速脱离了死路。
“这条路死了,我们该怎么出去?”
……
“爸爸,你怎么了?”
……
“爸爸?爸爸!”
李沐昭侧过头,见着父亲已经耷拉着脑袋,没了知觉。
“不!”
她一出神,心一慌,手一抖,车子竟然一拐,拐向了人行道,她急忙刹车,连撞了垃圾桶,交通指示牌,数量电瓶车,最后撞在了路灯杆子上。这时,有个人从一家店里跑了出来,向车招手,拦车的是一名个子高高清秀温和的年轻男子,他绕到车窗边,以和善的眼神看着她,说:“出了什么事?”
父亲在那个温和男子的帮助下被抬到了两楼一间储藏室里,躺在一张绒毯上,下面垫着纸箱,店里还有一个老人叫沈德星,这家店就是他的房子。那个男子和老人并不熟,也是附近遭了变,逃到这里,躲藏一时的。
沈德星蹲坐着一边,掐了掐父亲的手臂,见他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就松了口气说:“没事,很快能醒来。”说罢,就掐了掐父亲的人中。
没等片刻,父亲悠悠地醒了过来。
“昭昭,我在哪里。”
李沐昭握住了父亲的手,给他喝了点热水。
“我们在这位沈德星伯伯的店里,这个年轻人叫潘士轩,刚才就是他俩帮了我们。”
父亲满怀感激地向他们致以谢意。
休息了一阵后,又吃了一点沈伯伯准备的稀粥,父亲恢复了点精神。
窗外天色已暗,再要离开,变得比较危险,于是他们打算就在这过一晚上。
外面不时传来过往的活死人的哀嚎声,他们也不敢开灯,黑灯瞎火地聊着天,互相了解了一些情况。
潘士轩是一名金融企业的雇员,这两天请了病假在家休息,后来听说大家都在传化学武器的消息,就也准备跟着逃,没想到路上出了车祸,醒来后,发现同行的朋友变成了活死人,就一路奔逃,最后逃到这无路可走,危急关头,是沈老伯收留了他。沈老伯曾经做过军医,后来转业当过厂医,下岗后,就自己家办了张个体户执照,破门开了这个小店,他说自己一把年纪了,也无牵无挂的,不愿意再离开了,这里是祖屋,死也要死在祖屋里。
话题最后还是落到了活死人事件上。
李沐昭想着父亲在车上说的话,就首先提了问题:“爸,这活死人究竟是什么,虹浦医院又是怎么回事?”
父亲回忆了片刻说:“虹浦医院是申江市第一个爆发点。最早的疫病是婴幼儿、儿童感染上的,听参与虹浦医院事件的军队反映的情况,那些孩子大批量的死亡,然后又复活了,咬死了自己的父母,那些父母后来也变成了我们今天看见的那些人,人咬人,咬死的人又变成活死人,不断地蔓延。最后军队采取了毁灭性的打击,才控制住局势。”
“毁灭性打击?”
潘士轩似乎对这个问题很好奇,父亲摇了摇头,并没有过多解释。
“那今天怎么回事?没看见有人被咬,为什么那么多人变成了活死人?”李沐昭满怀疑问。
父亲长长的一口叹息,说道:“疫病,看不见的疫病,无处不在,无时不在。”
四个人都陷入了沉默,只听见窗外凄厉的哀嚎声。
李沐昭突然问:“我们有没有感染?”
没有人回答。
故事小记 :尽管父亲对李沐昭从小到大陪伴和照顾很少,但在她心中,父亲以不同的方式在爱她。就像所有的孩子一样,总是轻易的原谅父母的过错。请珍惜孩子的爱,请真心的爱孩子。沉默的陪伴胜过千言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