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霓虹又亮了一次，像谁把全世界的欲望同时按下开关。
我趴在玻璃上向外张望，眼底是车河，是巨幅广告，是24小时不打烊的便利，也是自己模糊的影子——
一张被灯光拉长的脸，嘴角还悬着没来得及收起的渴望。
那一刻，我以为自己在看风景，其实是风景在看我，看我如何把心跳调成秒表，把呼吸换成倒计时，把一整天的焦虑，塞进地铁车厢的缝隙，让风把它带走，却又在下一站原封不动地推回给我。
向外张望，像一场永不落幕的烟火。
刷新的拇指，比心脏跳得更快；点赞的红点，比血液更热。
我们把目光抛向千里之外，为陌生人的婚礼热泪盈眶，为远隔重山的灾难咬牙切齿，
却看不见自己脚边的灰尘，早已积成一层薄毯，踩上去，软得塌陷，塌陷得像我们对自己的陌生。
信息像洪水，从头顶灌下，我们被冲得东倒西歪，却还高举双手，试图抓住更远的一朵浪花，
却忘了，浪花下面，自己的脚正被沙石磨出血泡。
磨出血泡也不喊疼，因为世界太吵，喊了也没人听见。
我们学会用表情包止痛，用“哈哈哈哈”缝合，用“我没事”封口，
然后继续滑动，继续刷新，继续把脸埋进发光的屏幕，
让蓝光照亮瞳孔，也照亮瞳孔深处的空洞。
空洞里风声猎猎，像无人经过的峡谷，峡谷尽头，是一面镜子，
镜子被雾气蒙住，我们伸手去擦，却在指尖碰到一层冰——
原来，向外看得越远，向内离得越深，深得连自己都找不到落脚的石阶。
于是，我们开始做梦。梦是速溶的，三秒钟就能冲出一场环球旅行；
梦是膨胀的，一颗点赞就能膨成热气球，载着我们飘离地面。
我们在梦里尖叫、欢呼、热泪盈眶，却在清晨闹钟响起的瞬间，
被一根细线拽回天花板，四肢悬空，心脏失重，
低头一看，地面堆满未拆封的快递、未回复的消息、未完成的KPI，
还有那张被自己遗忘的、皱巴巴的脸。
梦里没有回声，清醒才有。
清醒是拔掉耳机后突如其来的静，静得能听见血液在耳廓里打转；
是关掉屏幕后突然暗下来的光，暗得能看见自己手指在空气里无处安放；
是深夜三点，终于承认“我累了”那一刻，胸腔里掉下的一块石头，
石头不大，却砸得心脏生疼，疼得让人不得不弯腰，
不得不把视线从窗外收回，转向体内那片荒芜。
向内审视，不是拥抱月光，也不是打坐焚香，
是把眼睛拆下来，装进胸腔，让视线穿过肋骨，直达最暗的角落。
那里堆着没扔掉的委屈、没说出口的愤怒、没来得及哭的悲伤，
它们像过期食品，包装完好，内里早已腐烂，
腐烂的气息顺着血液，一路爬上喉咙，在开口的瞬间，化作一句淡淡的“算了”。
“算了”不是原谅，是放过，是终于承认：
世界不会为我改变，我却可以为自己松动。
松动是慢慢松开攥紧的拳头，让指甲在掌心留下四个月牙形的紫痕，
让汗水从指缝渗出，让空气重新流进皮肤；
是允许自己失败，允许眼泪掉在键盘上，允许中午十二点还躺在床上，
允许不点赞、不转发、不评论，允许做一个“不好看”的自己。
松动不是塌陷，是把水泥浇进裂缝，让新的自己，在旧的皮肤下悄悄长出。
长出需要安静，安静需要勇气。
勇气是承认：我嫉妒、我恐惧、我自私、我脆弱；
勇气是接受：我并非无所不能，也并非人见人爱；
勇气是告诉自己：我值得被善待，首先要被自己善待。
善待不是鸡汤，是冷水洗脸后，镜子里的那双眼睛，终于肯正视你；
是深夜饥饿时，为自己煮的那碗面，面里卧一只溏心蛋，蛋心流出来，像月亮，也像心脏。
月亮不会一直圆，心脏也不会一直稳，
但当你开始倾听它的节奏，就会发现：
向外张望的人，在做梦；向内审视的人，才清醒。
清醒不是终点，是起点，
起点之后，不再急着向世界伸手，
而是先摸摸自己的脉搏，
确认它还跳，确认它还热，确认它，还愿意——
带着你，穿过烟火，穿过喧嚣，穿过别人的光芒，
回到自己的暗处，
点灯，除草，松土，
种一颗叫“自己”的种子，
然后，等它，
慢慢发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