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烟用鹿皮擦拭着柜台里的银镯,指尖划过錾刻的缠枝纹,冰凉的触感里藏着三分暖意。这家“凝香银楼”是祖上传下的基业,藏在古城的巷尾,柜台上的玻璃罩子被岁月磨出细痕,却依然能照见里面银器的柔光。
常客里有个叫周明远的男人。他总在月初的傍晚来,选一款素面的银锁,说是给乡下的孩子们带的。他穿件藏青布衫,袖口磨得发亮,手里总拎着个旧木箱,里面是修鞋的工具——他是巷口修鞋铺的师傅,锤子敲打的声音,和银楼里錾子的叮当声,倒像是巷子里的二重奏。
柳如烟发现,他选的银锁总带着细微的改动,比如在锁扣内侧刻个小小的“安”字。“乡下孩子皮实,图个平安。”他每次都这么说,眼里却藏着点说不清的温柔。
入梅时连下了半月雨,银楼的木窗受潮变形,关不严实。周明远提着工具箱来,踩着凳子修窗棂,布衫后背洇出深色的水痕。他手里的刨子灵活翻飞,木屑簌簌落下,竟在窗沿上雕出朵小小的梅花。“这样,雨就渗不进来了。”他擦着汗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柳如烟递过块干净帕子,指尖不经意碰到他的,像被银器的寒气激了下,慌忙收回手,耳尖却悄悄红了。
银楼的日子像柜里的银器,沉静却有光。直到那天,一个穿西装的男人找到周明远,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明远,别犟了,跟我回上海。父亲的银楼不能没人继承,那些修鞋的营生,不是你该做的。”
柳如英才知道,周明远原是上海有名的银楼世家传人,当年为了学最地道的錾刻手艺,瞒着家里跑到古城,拜了个老银匠为师,后来老银匠去世,他便守着修鞋铺,偶尔来她这里看看银器,算是念想。
“我喜欢这里的日子。”周明远的语气很淡,“上海的银楼再大,也没有这里的阳光暖。”
男人却转向柳如烟,眼神带着审视:“就是因为她?一个守着破银楼的女人,能懂什么银器的门道?”
柳如烟没说话,只是从柜台里拿出只银镯,镯身上錾着片柳叶,叶脉清晰得像能渗出水来——那是她照着窗外的柳树刻的。
周明远却走到她身边,拿起那只银镯:“她刻的柳叶,比任何机器打的花纹都有灵气。我留在这里,不是为了谁,是舍不得这银楼的烟火气。”
男人气冲冲地走了。周明远转过身,从木箱底层拿出个布包,里面是只银制的发簪,簪头是朵含苞的玉兰,花瓣上还留着錾刻的细痕,带着未打磨的质朴。“这是我第一次独立完成的活儿,”他有些局促,“手艺不好,你别嫌弃。”
柳如烟接过发簪,月光透过窗棂落在上面,泛着温润的光。她突然笑了:“周师傅,下次来,我教你錾刻缠枝纹吧。”
他愣了愣,随即重重点头,眼里的光比柜里的银器还亮。
后来,周明远的母亲来了趟古城。没说什么重话,只是看了看柳如烟刻的银器,又看了看儿子修鞋时专注的样子,临走时叹了口气:“你父亲当年,也是为了学手艺跑遍了大江南北。这性子,随他。”
中秋那天,银楼添了个新物件——一对银质的对牌,上面刻着“相守”二字,字边绕着缠枝纹,是周明远錾的字,柳如烟补的花。
两人常坐在柜台后,一个打磨银器,一个研究新纹样。有次柳如烟不小心被錾子划了手,周明远慌忙拿出创可贴,动作笨拙却认真。“以后小心些,”他低声道,“银器凉,别伤了手。”
柳如烟看着他,突然觉得,这银楼里的日子,就像这未打磨的银器,初看带着棱角,细品却藏着温润,在一錾一刻里,慢慢沉淀出岁月的柔光。
巷子里的风带着桂花香吹过,银楼的叮当声和修鞋铺的锤子声混在一起,像支温柔的曲子。有些缘分,就该浸在这样的银光里,在一只银镯、一支发簪里,慢慢刻进时光,成了一辈子的月光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