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在老家有称呼的地名,三个字的居多,有何深意?反正我叫得上名字的,基本上都是三个字,譬如:龙脊湾,百二陂,下鸡佬,新屋场,高台子,刘家弯,黎家弯,尖三湾,画星咀,王喜陇,榨排子,棠个陇……
我也不知道,龙脊湾,这个地方,到底是叫水库合适,还是称呼堰塘合理?总之,老家的山山水水,风土人情,就好像一本深奥难懂的无字天书,即使我穷其一生,苦心竭力,也读不懂,弄不明,领会不了其中的精髓。
龙脊湾,据说从前是没有的,解放以后,备战备荒的时候,举全大队之力,才有了这个既可蓄水用于灌溉,又可以养鱼改善伙食的堰塘。在我小队里,这样的存在,有三个,龙脊湾,尖三湾,百二陂。三个堰塘成梯形排开,可能是龙脊湾修筑的地方,是全小队人口最集中,水面面积又最大,与农田挨得也是最近的缘故,在我的记忆中,印象是最深刻的。
关于龙脊湾的故事不少,有一个关于我幺爷爷生死的事,我是记得特别清楚的。据说,刚刚修筑此堰塘时,修排水口的是外地来的石匠,石匠有手艺,会鲁班术,可能是招待不周,或者是其他,把是还是青年的幺爷爷,硬生生画了个死咒,压在了排水口的石头底下。龙脊湾修好了,外地石匠也走了,我幺爷爷就无缘无故一病不起,拉血吐血,各种土法古法偏方都试了,全不见效,也许是幺爷爷命不该绝,刚好生产队里来了一个四川烧窑的师傅,他懂,一番神操作,幺爷爷就起死回生,后来成家,开枝散叶,到今天,小叔他们一大家,都混得风生水起。或许是沾了龙脊湾的光,应验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预言,真正让我感受到了命运这种天定的安排,非人为可逆转。
龙脊湾,可以说是我们生产队里最有人气的地方,在那里,有一个养猪场,有一个篾业室,有一个育秧房,一个集体牛棚。我的童年,几乎都是在那里度过的。养猪场,我小姑是饲养员,我每天都会去那里,找些东西填饱肚子,要么就是混在野菜锅里的煮红薯,要么就是小姑从家里带来的熟鸡蛋。篾业室,母亲除了出集体工外,只要有时间,都会去那里挣工分,我在那里,学会了破篾,打圆篮,体会到了生活的不容易,大人的求生艰难。育秧房,是我喜欢的一个地方,外面冷风凛冽,里面四季如春,在那里,破衣烂裳的我,感受到了温暖,舒心。牛棚,我人生的第一次收入,就来自那里,帮集体照看牛,挣几个工分,增加收入,减轻负担。照看牛,看似轻松,其实是个苦差事,无论天气下雨都要牵出去,特别是对于我来说,一个瘦不拉几,个子又矮 力气又单,不到六岁的孩子,真正是苦不堪言。在那里,我度过了我的童年,甚至少年,虽然苦了些,但我也学会了坚强。即使我大半生,身处逆境,在生活底层苦苦挣扎,但我依然不放弃,乐观向上的心态,陪伴我活得潇洒坦荡。
龙脊湾,于不事稼穑的我来说,灌溉作用是其次,最稀罕的就是里面难得长大的鱼,不管是一年生的白鲢,还是三个月速成的鲤鱼,只要苗入龙脊湾,几乎都会停止生长。无论什么时候捞出来,都还是苗儿,下不得口。即使长速特别快的草鱼,不到个一年二年,也是丑陋不堪,上不得席面。不过,所有鱼都不长大,但味道却是好极了,不管是清蒸还是红烧,是炖汤还是做腊鱼,可以说是人间美味,入口难忘。现在回想起来,也是口舌生香,其味无穷。
龙脊湾,可以说是整个生产队里最为大家所倚重的一口堰塘,一个生产队里大部分庄稼的灌溉用水,基本上都是靠它。每年的年货,也是靠它,虽然过年的时候,分到家家户户的鱼不大,数量也有限,肉不多,质量也不咋地,稻谷不够全家大小口粮,且沙多石头也有,但聊胜于无,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确实养活了我们一个生产队,养活了我们那里一百多口的大人小孩……其功不可没,彪炳千古。
不过,即使这样的大功臣,如今也是荒草丛生,近乎废弃。虽然经过几十年的风吹雨打,但龙脊湾的堤坝依然坚不可摧,灌溉作用,养鱼作用,都还在。可缘于老家的人,都陆陆续续搬离故土,找到其他好地方,繁衍生息,老家的田荒了,老家的山荒了,老家的路荒了……何况一口堰塘?
现在的龙脊湾,不知是龙飞了,还是脊断了,可以说是惨不忍睹。不但荒了,废了,即使里面的水,也是混浊不堪,既不蓄水,也不养鱼,至于洗衣,更是谈都不用谈。唯一剩下的,就是还有一个“龙脊湾”的名字,依然辉煌,大气,上档次。
龙脊湾,应该只是活在我们这一代人的回忆中。只有在我们的回忆里,那里的鱼,那里的水,那里的人,才活色生香,温暖如初,有灵性,有活力,有冲撞我们心扉的力量……
我的龙脊湾,我的故乡,我老家的山山水水,我老家的父老乡亲,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把你们遗忘?回忆起来,我不再痛,不再泪湿青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