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侯阿姨啊？哈哈，是我……小川刚走，估计现在应该已经快回家了吧？对，对，今天他确实在我这边，一直待到傍晚……其实，我感觉他的状态还可以，只是对我这儿有一点不适应……行，等到我办比赛那一天，他可以再过来……就这样吧，我还得招待别的客人呢……先这样吧，再见。”

一鼓作气地应付完侯美芳在电话中提出的一系列问题之后，江攀龙便挂掉电话，转过身，把距离操作台足够远的后门拉开一条缝隙，深深地吸入一大口冷空气，再向门外连续呼出两口浊气，尽力去缓解自己心中冒出的恶心和憋闷的感觉。

他现在着实有些后悔，不该轻易地答应侯美芳的请求，去帮助华青川。因为，他完全能够看出，华青川身上所存在的问题，根本就不仅仅是厌学或者沉迷游戏，更大的问题是对周边一切的人和事物的冷漠态度，以及说话不过脑子、不看别人的脸色。这样的人，根本就不是简单的说服教育或者讲道理能够改变的。

他记得，在他们二人还有时间见面、一起玩的时候，或者说在华青川开始上大学之前，华青川完全不是这个样子。至少，他当时的精神状态要比现在好一些。

他现在只希望，华青川千万不要在巡回赛上给他惹来麻烦。毕竟他已经答应让华青川去参赛，在这种情况下，反悔总不太好。

“老板！结账！”

坐在靠近铁皮储物柜的桌位上的青年男人放下自己手中的空咖啡杯，重新穿戴好自己的风衣和围巾，拎起自己的手提包，向吧台的方向走去。当他从储物柜的柜门前穿过时，他还转过头，看向摆放在一起的几个卡本，以及贴在它们的表面的便利贴。他的目光在一个竖长的纸质卡盒的表面停留好几秒钟，似乎是对卡盒图案上的喷火恐龙感兴趣。

“好嘞！结账只要扫这个二维码就行！”江攀龙快步走回到吧台之前，伸出手，指向摆放在吧台上方的二维码牌子。

青年男人从裤兜里掏出自己的手机，用支付宝扫描塑料牌上的二维码。等到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大门口，江攀龙的手机才收到付款到账的提示音。

随后，另外几名客人也先后喝完自己杯中的饮料，纷纷起身结账，并依次离开。

不一会儿，偌大的店铺重新变得空荡荡的。用过的纸杯、咖啡杯和茶杯分别散落在不同的桌位上，大部分的单人沙发都早已偏移它们原本所在的位置。

江攀龙戴上塑料手套，端起自己洗杯子时常用的铁盆。他把所有用过的咖啡杯和茶杯端起来，连同它们下方的圆碟一同堆放到铁盆里，再把用过的一次性纸杯全部丢弃到手边的垃圾袋里。他把垃圾袋扔进厕所门前的大垃圾桶里，并把摆放在水池边缘的洗洁精加入到铁盆里，随即打开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响起来。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不同于通常的来电时所响起的沉重火车轰鸣声，这首清脆而悦耳的乐曲，是江攀龙为萧欣阳的手机专门设置的铃声。自从表白成功之后，江攀龙便将萧欣阳的电话设置上这一首特别的铃声。他还在她面前保证，这首铃声，永远只会属于她一个人。

“喂，阳阳？下课了吗？”

江攀龙先抬起手，将水龙头流出来的水量关小，以确保水声不会影响到通话。他用戴着手套的手轻轻地拨动铁盆里的咖啡杯和茶杯，让洗洁精所产生的泡沫均匀地覆盖住它们，随后才摘掉右手的手套，接通电话。在接通电话的那一刻，他的声音也变得柔和很多，听起来仿佛有一种深沉的魅力。

“龙哥哥，我们学校里出事了。”

萧欣阳的声音从一片无比嘈杂的噪音中传出来。这一阵噪音很明显从乱哄哄的人堆里传出来的，其中有大声呼喊的声音，有争吵的声音，有议论的声音，甚至还有零星的推搡、碰撞的声音。她的声音很低，很明显是刚刚受到惊吓或刺激之后惊魂未定的声音。

“什么？”

江攀龙差一点原地跳起来。他一把将水龙头关掉，并把铁盆往水池的边缘一推，随即向黑玻璃门的方向走去。他的摩托车头盔和厚风衣都摆放在位于电脑桌内侧的那一张单人沙发上方。

“什么事？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不是我，是……花蓓。”

萧欣阳轻轻地俯下上半身，用一只手遮挡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身边的人听清自己的话。

“她……跳楼了。”

“什么？！”

江攀龙的脑袋里仿佛有一颗炸弹瞬间爆炸。他知道，花蓓就是那个曾经来过自己店里、态度还不怎么好的微胖女生。他迅速地披上自己的厚风衣，并从自己的裤兜里摸出大门的钥匙，“噔噔噔”地跑下楼梯，换好正门上的招牌，并将正门锁住。

“跳楼？怎么会？为什么？在你们校园里吗？”

“是的……她给她父母和前男友都发过信息……然后，就从我们宿舍楼顶跳下去了……”

萧欣阳的声音很快被各种乱七八糟的杂音淹没。突然从电话的另一端涌出来的，是几乎听不清内容的哭喊声和咆哮声，还有一些维持秩序的话。

“我马上去你们学校！你现在能不能出来？如果能出来，到校门口去等我吧！我会在正门的！”

江攀龙迅速地跑回到楼梯口，一路小跑，把店铺里所有开着的灯全都关掉，并将电脑的电源也关闭。他走回到吧台后方，掏出钥匙，打开后门。走出后门之后，他一边“噔噔噔”地下楼梯，一边用手机拨通另外一个号码。

“喂？是朱老师吗？我是江攀龙！就是前几天向栾主任和您申请租用学校会议室办卡牌比赛的那个！和学生会、动漫社的几位同学一起找过您的那个！就在刚才，我女朋友和我说，学校里面出事了，是真的吗？”

“……是这样吗？好的，我能理解……真不好意思，打扰您了。”

江攀龙将自己手中的手机重新塞回到裤兜里，随即跨上自己的摩托车，发动引擎。引擎的轰鸣声响起之后，他便用力踩下油门，驶出小区的偏门，汇入被耀眼的红色灯光照亮的长条状车阵中。

紧挨步行街东侧的十字路口早已堵得水泄不通。几乎在除逢年过节之外的每一个上下班高峰期，这个路口都会变得像停车场一样，两条长龙紧紧地纠缠在一起，偶尔才能稍微向前蠕动一点距离。哪怕是在有警察指挥交通的情况之下，尖锐的喇叭声也是此起彼伏。

江攀龙稳稳地转动自己的车把手，从不同规格的轿车中间的缝隙绕过去，绕到马路的另外一侧，随即全力加速，在绿灯刚刚亮起的那一刻超过自己左侧的几辆即将右转的车，并在几次眨眼之间冲过十字路口。驶出几百米之后，他便脱离拥堵最严重的街区，随即调转车头，向清河大学新校区所在的新城区方向驶去。

道路两侧的建筑逐渐减少，并变得稀疏起来。取而代之的，是许多片还在施工的工地，以及一系列刚刚拔地而起的新小区和新办公楼。清河大学新校区所在的清河市新开发区，是清河市政府近几年新规划出来的新区，原本只是一大片人烟稀少的城乡结合部。经过一系列的大拆大建之后，这片新区变成整个清河市“未来最有发展潜力的行政区”，并吸引到好几所本市或省内的高校前来设立新校区。自从极战天堂开业以来，几所高校内部的卡牌游戏团体和动漫爱好者团体都先后和江攀龙联系过，并或多或少地组团来过极战天堂。正因为如此，在萧欣阳的劝说下，江攀龙才和以娄志斌为首的清河大学新校区动漫社的学生们商议好，一同去找学校里的主管老师，想要把官方巡回赛放到学校里的会议厅或者礼堂里举办。因为，几所高校里的学生玩家大都能够前来参加巡回赛。

然而，这一件突然爆发的意外事故，十有八九会把他原本的计划搞砸……而且，那个跳楼的女生，和萧欣阳也算是有比较亲密的关系……

他实在不愿意让她再卷入本应与她无关的、乱七八糟的事情里……

抵达清河大学新校区的正门后，江攀龙立刻将摩托车停到校门边缘的停车棚里，放下头盔，随即向校门走去。刚刚走到校门前方，他便忍不住停下脚步。

两辆警车停在校门口的车道正前方，从两个方向挡住供轿车进出校门的两条车道。两辆警车上方的警灯全都亮着，发出接近三百六十度旋转的明亮光芒。几名警察和学校的几名安保人员分别站在校门外的两侧，路灯和传达室周边的光芒照亮他们身上的制服。透过校门往里看，还可以看到另外一些安保人员正在教学楼周围驱散一些原本聚集在一起的学生。准备出校门的学生也在车道两侧的通道前方排队，每个人都要先经过传达室保安的批准，才能放行。而且，在这些排队离开校园的学生里，大多数都是女生。

江攀龙刚想再次拿起自己裤兜里的手机，便从队伍中找到萧欣阳的身影。他二话不说，快速地向自己正前方的通道走去。

身披带兜帽的粉红色羽绒服的萧欣阳迅速地从通道里钻出来。她也看清江攀龙的身影，一路小跑，随即向前飞扑过去。

江攀龙张开双臂，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其他从通道中走出来的学生们几乎都没有注意到他们，只是自顾自地向前走，走向不远处的公交车站和地铁口，或者直接走到路边。

互相依偎一段时间之后，江攀龙才轻轻地松开萧欣阳的腰肢，低下头，抬起双手，捧住她因为风吹而略微有一点发红的小脸蛋。

“阳阳，到底是怎么回事？你那个同学……为什么会跳楼？”

萧欣阳抬起戴着手套的小手，向距离校门有一段距离的一张公共座椅一指。

“龙哥哥，去那边说吧。”

“嗯。”江攀龙点点头，随即抬起右臂，用自己的身躯为萧欣阳遮挡住从她左边吹来的寒风。

两人一同走到公共座椅边缘，坐下。这张座椅距离校门和路边的公交车站都有一定的距离，也不容易引起路人的注意。偶尔有一两个人从路边经过，也没有人会往它的方向看。

“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攀龙抬起右臂，搂住萧欣阳的肩膀，让她把小脑袋倚靠在自己的肩膀上，随即扭过头，再次向校门的方向看去。停在校门外面的警车上方的警灯仍然在闪烁。

“她是因为借贷款去买东西，还不上贷款，从而这么做的，”萧欣阳轻声说，“是她的前男友说的。她前男友之所以和她分手，也是因为劝不动她，还被她要求替她还款。”

“什么？”

江攀龙骤然瞪大双眼，两道眉毛几乎要拧在一起。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已经联系不上的唐文光。

“轰轰轰轰——”

火车轰鸣声般的手机铃声响起来。此时此刻，这一道铃声几乎可以用“猝不及防”来形容。

“喂？”

江攀龙没有看手机屏幕上显示出的名字，直接接起电话。他竭力控制住自己的语气。

“龙皇老板，出事啦！”

从电话里传出的，是娄志斌的声音。他的语气很焦急，即使隔着手机，江攀龙都能联想到他满脸焦急的样子。

“什……什么事，社长？”

江攀龙的心里顿时冒出不好的预感。他先吸入一口凉气，随后才佯装镇定。

“鲜果突然被查封啦！电脑端已经无法登录，手机端也打不开啦！虎哥和雪姐现在都已经失联啦！我根本找不到他们俩！”娄志斌几乎是在喊叫。

江攀龙差一点撞到工作座椅的靠背上。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个更大的坏消息会在这个时候砸到他的身上。

2020.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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