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余年间,我做过的梦不计其数,印象较深的,只有几类。
做梦次数最多的,就是捡钱。具体详情不大记得,只记得地上全是现金,我一直弯腰去捡,随后塞进口袋,接着再弯腰去捡,往复循环,口袋里满满的。不全是百元大票,50元、20元的都有,我统统扫荡。醒来,一场空,有些失落。
奔跑也是梦到较多的一类。梦里的奔跑与现实的奔跑不同。现实的奔跑,能够清晰知道自己的发力、距离和方向。梦里的奔跑,不知是腿部肌肉的额外健硕还是地心引力的减小,我一跃而起,便是数米高。然而落地后发现,跳出数米高,仅落在一米外。另外,虽然几乎可以起飞,但阻力很大,阻力的来源并不是风。体内的能量饱满,却被未知的力量拖拽着,无法往前发力。如果是被追逐,就会因怕被捉到而心慌。如果是追逐他人,也会因为捉不到而心慌。醒来后,一边庆幸没有激烈的追逐,一边怀念起飞的能力。
改变了我现实生活的,是牙齿掉了的梦。并不是全部掉光,而是掉一颗或几颗。我感觉到牙齿的晃动,想继续保留,然而舌头一舔,它们就离开了牙龈,我恋恋不舍含在嘴里,仿佛这样就能让牙齿回到牙龈。醒来,庆幸牙齿都还在,不自主笑了。这种梦让我有了保护牙齿的意识,我养成了每天中午吃完饭都要刷牙的习惯。即使晚上与好友喝酒聊天到凌晨,只要睁得开眼,我都会刷牙后再休息。
还有几次,梦到奶奶。父亲的遗孀曾说,时常会做噩梦,梦到父亲和奶奶,而我每次梦到父亲和奶奶,都不是噩梦。印象最深的,是奶奶为我做蒸面条。油光发亮的面条上,均匀地躺着豆角、豆芽、肉,不用尝就知道,还是原来的味道。奶奶习惯用北京方便面做蒸面条,这不是奢侈——相反,是怕方便面过期,甚至有时候也用过期的,幸而过期不久,我们都未食物中毒。那个年代走亲戚,你来我往都是方便面,墙角堆满了各种方便面,节后数月都吃不完。
醒来,我开始怀念奶奶和她做的蒸面条,也常会回忆起奶奶吃苹果的场面。每次买完一袋苹果,奶奶总是挑坏了的,拿刀剜掉坏的部分,吃剩下的。等坏了的苹果被挑完了,好的苹果刚好开始坏。我的印象里,奶奶吃一个完整苹果的次数并不多。
梦到父亲,虽然次数很少,可记忆很清晰。神奇的是,每次梦到父亲,他都是醉酒的状态。不知他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后,是否仍每天醉着。
我恍惚地回到家,门是开着的,屋子里和现实中一样乱。这门是常开的,父亲和那个女人都是无法忍受整洁的人,所以我并不感到有何异常。
进屋后,忽听得父亲的声音,好像在问是谁。虽是在梦里,我仍有些意识,知道父亲已经不在了,听到父亲的声音,我并未感到丝毫的恐惧,反而很惊喜。
我仿佛能够看到声音的形状,长长的、细细的一条线,从父亲得嘴连接到我的耳朵,我朝着声音的源头飞奔而去。
眼前这一幕拨快了我的心率。父亲在床上躺着,睁开惺忪的双眼,看样子,刚刚被我的动静吵醒。我冲过去,一只手摸了摸父亲的脑袋,是热的;接着用双手捧着他的脸,不但是热的,还很红润,甚至有些油腻。我的心脏快速跳动着,我想去狠狠地亲一下父亲的脸,然而看到那反射出来的油乎乎的红光,暗自笑着放弃了。我叫父亲赶快起床,我们要庆祝,我们要狂欢,我告诉父亲,我兴奋极了,时间的舵手把父亲还给了我……接着醒来。
瞬间,我陷入空虚,陷入迷茫,陷入不安。
噩梦过后,喜悦于现实;美梦过后,失落于现实。
不知是庄子化了蝶,还是蝶化了庄子。我不知是从梦里回了现实,还是从现实回了梦里。梦和现实这两个平行世界,不知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或许,并不存在真或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