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一到,四月探底儿,洋槐花抓住这春的后影儿,肆意挥霍着春最后的时光。
双休日到了,朋友圈里洋槐花儿开始滥觞。
有携家人远赴大山,拍出漫山遍野的洋槐花儿,诱人想象的。
有独步寻洋槐花儿,拍一串花,配些小诗,诱人心动的。
有晨跑偶遇洋槐花儿,与花合照,汗水和花香,别有深意的。
……
隔着屏幕,我似乎能感觉到洋槐花儿的香,慢慢向鼻腔里钻,往肌肤里透,往血液里渗,细品,还有一股别样的甘甜萦绕。
是,洋槐花儿是我印象中最深刻的记忆。
首阳山,应该是不少读书人的向往,或者说是他们某种精神的高标,因了伯夷叔齐两位贤者,饿死首阳山不食周粟。
但首阳山与我小时候却是一种苦恼,山高耸在家的北边,光秃秃的,一眼就瞅尽了他的肌肤,黑黢黢的,谈不上一点美感。
山脚下,纵横着几条被山水冲成的沟壑,崖壁边上,有不少被雨水冲刷而成的孤立土柱,一到晚上,这些高大的土柱就成了一头头獠牙舞爪的怪兽。
家乡就散落在沟边,稀稀疏疏地没有几户人家。窄窄的一条土路顺沟沿儿边甩出去,仿佛受惊的蛇,惊慌失措地信步游走。
这样的路,天晴时,尘土飞扬,走一会儿就能把你变成一个土人儿;一下雨雪,它又成了泥塘子,任你什么车轱辘、脚啊的,都能给你糊死。
偏那个时候,少年的我,却有一颗躁动的心,每天都渴望着走出山去,到县城里去看看。
县城虽然不大,却有一个不小的新华书店,还有不少路边书摊。老板也都和善,任你就算不买,也可以蹲看半天他们的书。
书,也不是很丰富,多小人书儿和历史名人传记,不知为什么,对我却是一种魔力,隔几天不去,总感觉丢了魂儿一样。
路,成了我咒骂的对象。
但洋槐花儿绽放几天,我却会安生地像一只嗅到了荤腥的猫,心平气和地趴下来,安静地等待着口福的到来。
家门前的沟里,长满了各种各样的树,有桐树的高大粗壮,有楝树的修身挺拔,有榆木的瓷实耐用,与它们相比,洋槐树就是一只丑小鸭。
可大家却都喜欢在家门口栽种一棵这样的丑小鸭,我很奇怪,曾问过读过私塾的玉堂伯,他似乎念叨过一句什么:“门前栽槐,富贵自来。”我也听不懂。
谷雨前后,洋槐花儿开了,沟里门前都是,香气氤氲开来,引诱的整个村子都欢乐起来了,老老小小齐出动,呼朋引伴地,一起摘花儿去。
那个时候,吃的匮乏,特别像我们山里人家,一年到头,粗粮是主食,小麦白面逢年过节才会有。
可洋槐花儿摘回来,就会拌上一些白面,放笼上蒸熟,浇上一大勺加了香油的蒜汁,那味道让人至今都忘不了。
当然也会炒洋槐花儿,用勺子挖一大块儿猪油,丢进热铁锅,刺啦一声,白烟裹挟着油香扑面而来,然后把洋槐花儿入油,油香中更添了几分甜,愈发勾出我们小孩子的馋虫来。
最妙的是包饺子,洋槐花儿剁碎了,加点儿小葱花儿,咬一小口下去,一股清香顺着喉咙在人体涤宕开去。
当然饺子很少吃,毕竟白面有限,因此洋槐花儿饺子就成了心头的念想。后来有了工作,白面不缺了,但洋槐花儿却成了有限,念想依然……
洋槐花儿一去,我的心又继续躁动起来。一到星期天,我就会骑上家里那辆老旧的自行车,到县城去,饿着肚子蹭一天书看,再买一本回来看。
如今,看着朋友圈里各种的洋槐花儿秀,我眼前总会浮现出一个饿着肚子奋力推自行车上坡回家的少年形象情,心底不免生起一种莫名的敬意,可恍然间,我又不知这敬意究竟为什么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