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三姐时,她正在菜园子里忙碌着,弯着腰,撅着屁股,一边把一棵棵卷心菜的叶子往起拢着,一边拿了细细的草绳轻轻地绑着拢在一起的菜叶子,一头银色的短发在微风里起起伏伏的,煞是惹眼。
“姐,在忙呢?”
听见喊声,三姐缓缓地直起身子,转头看见站在她身后的我,黝黑的脸上一道道的沟壑纵横,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了。她朝我伸着双手,好像想要给我一个拥抱,但她手到我跟前,就缩了回去,凑过来,附在我耳边,大声道:“看我这手脏的。你怎么突然来了?走,走,快进屋去。”
三姐的耳疾看来是越来越严重了,这么近,还得这么大声地说话。我有三四年没有见到三姐了,最后一次见她还是三年多以前在县城外甥的婚礼上,那时,和她说话,就得凑在她的耳朵边大声吼着。
这次到坪山乡公干,忙完工作,我婉言谢绝了书记的宴请,借了刘干事的单车,骑了就奔三姐家来了。
我已经有快十年没来过三姐家了,最后一次来三姐家还是十年前三姐夫去世那次。但三姐家还是十年前的模样。一座有些陈旧的两层的砖瓦房,一层的堂屋正中还挂了张毛主席的画像,画像下面是一个小小的类似佛龛的小格,放了张已去世的三姐夫的半身黑白瓷像和两个燃香的小瓷台。堂屋两侧有些灰暗的白墙上各贴有两副年画。堂屋和两侧4个房间的地面简单地铺了地砖,但堂屋后的偏房和通往二层的楼梯则还是粗砺的水泥面。
三姐让我在堂屋的八仙桌前坐下,就开始给我张罗小点心和吃喝去了,我则陷入一段段的关于三姐的回忆之中。
三姐和我同岁,是我们宋家的嫡女,但并不是我的亲生姐姐。我们的关系说起来既简单又复杂。
三姐叫徐洁,可她本来应该叫宋家琦的,是我占有了她的名字,和她在宋家所应有的爱和待遇。这么说吧,我是用三姐换到宋家来的男孩。
三姐是宋家的第三个孩子,她前面有两个姐姐。当时,我家是秋阳镇有名的裁缝世家,爷爷做了一辈子衣服,在附近十里八庄很有些名气。奶奶是一个和蔼的老太太,平时给爷爷打打下手,做些比如扦边、缝扣眼之类的小活。我的父亲母亲自然是继承了爷爷奶奶的衣钵,以裁缝为生。那个时代,有一门手艺,家里生活条件就比那些纯粹的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要好很多。
我和三姐出生在那年的春天,前后也就差了两天。三姐出生时,爷爷一看,又是一个女孩,叹了口气,拿着他的旱烟袋就出门了,到镇东头他老哥们老王头家躲清静去了。
老王头看着唉声叹气的爷爷,一开始还安慰两句,说孙女好哇,孝顺,到时候还能帮着带带小孙子。爷爷叹口气,说,架不住总生女娃吧,已经是第三个了,还不知道孙子什么时候会来我家。
老王头眼珠子一转,帮他老哥们出主意道,“我儿媳她娘家村里一户人家前两天刚生一男娃,正犯愁5个男娃怎么养大呢,要不,你们换换?”
爷爷一听,这前后脚就差两天,莫非天意?爷爷知道,老王头儿媳娘家在几十里之外的大山里——坪山乡,离得远,正好事情不容易泄露。于是,交待好老王头一家,就高兴地回家了。
我就这样顶替三姐成了老宋家的宝贝孙子老三——宋家琦,爷爷奶奶宠,父亲母亲疼,还有两个姐姐的看顾,真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我也乖巧懂事,在爱的滋润下专心学习,成了镇上少有的几个大学生之一,毕业后留在省城成为了“公家人”,也算是为宋家光耀门楣了。
我是在刚考上高中那年,知道了三姐的存在,知道了一切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