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箱里还留着上周她熬好的海鲜酱,瓶口凝着暗红色的痂,而我这几日的晚餐,多是白粥配着这一味。她不在家,厨房竟显出几分旷达来,锅碗瓢盆都静默着,不再有往日里叮当作响的热闹。这倒让我想起她临行前的情形——客厅地板上摊着那只用了多年的行李箱,她一边往里塞衣裳,一边絮叨着:“大叔,记得阳台上的花早晚浇一次,你那胃药在电视柜左边的抽屉里……”
我自然便是嗯嗯啊啊地应着,心思却飘到别处去了。横竖这些话每年总要听上好几回,每回她与她的那些姐妹相约出游,便总要如此这般地交代一遍。就这些内容,我都差不多能全部背下来了……
她这一次要去象山,说是今年开渔节格外热闹,一群退休的老太太早早就在群里约好了行程,订民宿、购车票、规划路线,不亦乐乎。说来也巧,几年前的暑假,我们一家三口也曾去过自驾象山。海鲜市场上人声鼎沸,空气里更是弥漫着浓烈的海腥气。女儿围着水箱看梭子蟹,兴奋得象那啥似的。而她呢,全程都在忙着。一顿海鲜大餐下来,竟没吃上几口。
如今想来,她这次执意单独和姐妹们一起去,怕是憋着要补上当年的遗憾。她们那样的人,年轻时吃苦,如今退休了,倒是活出了别样的精彩。说走就走的旅行,于她们而言那是最正常不过了的。我常看见她在客厅里摆弄着手机,认真地做攻略,比谁都起劲。这次去象山,她早早地就买好了晕车药,还得意地向我展示新买的防晒衣,“看看,这料子轻便,叠起来只有巴掌大!”
她出门这些天,我同样过得很潇洒。早晨不再有人催着我喝那酸掉牙的沙棘,晚上也不必准点守在饭桌前。昨日下班,我特意绕道去熟食店买了半只酱鸭,又沽了一小壶黄酒——这等“不健康”的吃食,放在平日那绝对是要挨训的。归家时,暮色正好,阳台上她养的那几盆不知名的花草开得正好,微风过处,暗香浮动。我搬了藤椅坐下,就着酱鸭饮酒,耳边唯有风声鸟鸣,再无那絮絮的唠叨声。
然而这清静过了两日,竟又生出几分寂寥来。厨房过于整洁,客厅过于空旷,连电视机的声响都显得单薄。昨夜梦中,我竟听见她在耳边念叨,“少吃酱鸭,当心血压!”惊醒后却只听见空调的嗡鸣。起身去厨房倒水,看见冰箱上贴着她留下的字条,“海鲜酱记得吃,别放坏了。”字迹飞扬,一如她临行前潇洒的背影。
想来她此刻正与老姐妹们坐在渔村的大排档里,面前是满桌的葱油梭子蟹、清蒸黄鱼、盐水蛏子……海风一定吹乱了她的头发,而她笑着,顾不得去理,只忙着吮指咂嘴地品那鲜味。她总说,海边的海鲜带着一股子“活气”,离了那片水便再难寻觅……这次总算能安心坐下来,好好品尝当年错过的滋味了。
这么一想,她如今这般潇洒,倒也是该得的。年轻时为整个家操心,如今总算能安心为自己活上一回。而我在这短暂的解放里,竟开始盼起那熟悉的唠叨声来——或许我该主动给她去个电话,问问那边的海鲜,可还如记忆中一般鲜美?
窗外的月亮渐渐圆了,清辉洒在空着的另一半床上。我忽然想起,冰箱里的海鲜酱快见底了也罢,横竖再过两日,某人便回来了。
生活便是如此,在唠叨与清静之间流转,如同潮汐涨落。而我们都在这涨落之间,找到了最自在的姿势。咸湿的海风拂过她的发梢,而我在这个暂时空巢的家里,品出了另一种生活的乐趣。——潇洒,原本是这般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