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是外公的祭日,翻出来一篇旧文聊表慰藉。
我家跟外公家邻村,出了我家的胡同,一直往西,经过一座小桥,一个上坡就到了外公家的胡同,也就半小时的路程。依稀记得小时候跟母亲回娘家,一个雨天,母亲骑着一辆老式自行车,前后带着我和姐姐,小心翼翼地骑行在泥泞的路上。经过那个小桥和上坡的时候,要格外小心。最终还是在上坡的时候,车轮打滑摔了三个。雨水顺着屋檐流成线,我趴在地上,看着雨水着急地流下坡去…
如今,水泥路贯穿了两个村落,不变的还是那个路口,那座小桥,那个坡。这么多年了,多少次往返,多么熟悉的一条路啊,这条曲线伴着我成长。也是一个雨天,淅淅沥沥的小雨,不再有泥泞,我带着妻子去参加外公的葬礼。脑海里翻腾着我和这条路的过往,想起外公清瘦的模样,眼泪簌簌地流下来,如同泛滥地雨水。
外公体格偏瘦,却一直健朗。早些年的时候骑着三轮车下乡零售香油和芝麻酱。所以我跟表弟的童年是蘸着芝麻酱过来的。那时外公送我一个下乡时敲的小铜锣,圆圆扁扁的,很精致,一敲清脆作响。上小学的时候,我学会了骑自行车,接下来又学会了骑外公的三轮车。由两个轮到三个轮,真的需要适应。过些年我慢慢长大了,外公的年纪也慢慢上来,越发显得清瘦,可是依然可以想见年轻时俊俏的样子。生意做不了,就赋闲在家里,下下象棋,吹吹箫。不知道多少次去看望外公,是从胡同口下象棋的老头堆里把他喊回家。外公拿着马扎微躬着身子在前面带路,我和母亲高高兴兴地跟在后面一同往家走去,家里外婆还等着呢。
毕竟没有跟外公外婆一起生活,只是耳闻他俩年轻时就磕磕绊绊,经常吵架。从我记事,外公外婆就分床睡。外公睡一张大床,外婆睡一张小床。早些年在家里喝醉了,有时候睡在外公的床上,有时候睡在外婆的床上。外公今年八十岁了,还跟外婆开玩笑,说等第三个孙子(表弟)娶妻生子了,就跟她离婚。可是还没等到表弟成家,他就在一个午后趁一个没人的空当把自己吊在了绳子上。桌上还有没吃完的扒鸡和啤酒。就在这时在城里帮我带孩子的母亲正筹划着清明假期回老家团聚,这时在工厂上班的舅舅正要开工,这时表弟还在另一个城市执勤,这时离2015年清明节还有三天…
父亲告诉我消息后,我和母亲打车往回赶,只是告诉母亲外公生病了。走得这么急,生怕她起疑心,我只是强忍着悲痛,尽量不看她的眼睛,因为那双眼睛满是疑问,她一边照看着孙子,一边嘟囔着,你姥爷身体没病啊。我暗想她的愚,如果换做我蒙在鼓里,一定可以猜到,至少会焦急不安地问。看着她空洞的眼睛,我深深地怜悯着我的母亲,这个失去父亲的女儿。我不能告知真相,也没勇气这么做,因为我无法预知说出真相的下一秒将会对她是一种怎样的重创。我坐在车的前面,眼里泛着泪花。
到达外公家的胡同口,父亲已经在等候。刚一下车,父亲接过孩子,扭头说出了我跟母亲这辈子最难忘的话,“他姥爷没了” 。尽管我已经知道了消息,话出口的那一霎还是如同五雷轰顶一般。母亲呀了一声,随即哭出了声,我扶着她一路痛哭,前往外公的灵堂。
母亲哭得昏天暗地,外公就那么安静地躺着。第一次近距离地直面亲人的死亡,除了悲伤,或许一时还无法体味到死亡的全部意义。外公已不在了,只剩一具躯壳如此的陌生,我那熟悉的和蔼的外公去哪里了?您不善言谈,说我幽默。我一直忙于工作这么长时间没来看您,母亲也是给我照看孩子忙得团团转,没想到这一次竟是诀别了。您走之前去过我家,看过我爷爷,劝外婆吃你买的扒鸡,最后一次见母亲时说活到八十已经知足… 一切的一切,这种决绝的离开的方式留给家人无限的懊悔。大家都说你傻,都不懂您的心思,或许您在心里早就在期盼另一片光明。
您的象棋、箫、收音机,表弟给您带上了。留下您的一块怀表给大家当作纪念吧。
送您上路时,也是淅淅沥沥的小雨,西南方向,别忘了带上斗笠,别着急。您依约而来,盛装出席,如今却提前退场,只能道一声路上小心。下一次轮回,或一草,或一木,或一缕阳光,再见。
谨以此文献给我的外公。
2015年4月9日一个平静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