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姑(七)

        日子尽管艰难,却也一日日继续着,毕竟她还有孩子。有时候她不得不感谢她的一双儿女,是他们让她觉得这死灰一般的生活,还有些许的希望和乐趣。是啊,孩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无论什么时候,他们都是她最亲的人,这让她顿生莫大的安慰。

      不知不觉,两个孩子都大了。女儿十三四岁时,就已完全像个小大人。有一次因为一点小事,她自己都忘了是什么原因,只记得自己和小叔子争吵起来,还没吵几句,她就看见女儿蹦跳着冲到她的前面,挡住她,跟小叔子大声的争吵,甚至是对骂,其气势完全不输一个泼辣的成年人。

      女儿的表现一下子把她惊住了,恍惚中她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她的女儿已经长大了,大到知道保护她的妈妈,敢于和一个长辈人正面交锋,全然忘了一个女孩该有的矜持······她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但有一点她非常清楚,如果以后再有人欺负她,有一个人会毫不犹豫地站出来,那个人就是她亲爱的女儿,想到这里,她再也止不住自己的泪水。

      儿子虽说没有女儿那么胆大,事事敢冲到前面,也是非常体贴心细。无论她去哪里,儿子总是紧紧地跟着,要么拽住她的衣襟,要么拉住她的手,这让她心里暖暖的,有了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女儿读到初中就辍学了,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去上学。她说家里太穷了,不忍心看着爸爸妈妈这么辛苦,她要出去挣钱,要在外面买房子安家,把爹妈都接过去,远离这个让人想起来就心烦的地方。

        二姑和她的男人劝说着女儿:“还是上学去吧,现在这个社会没学问根本不行。你连初中都没有毕业,出去能干什么?”女儿不理妈妈,直接挤兑爸爸:“你倒是读高中了,有什么用?你有本事让我妈跟着你过好日子吗?你读那么多书,还让我妈跟你受这么多年的气,受我奶奶的气、受姑姑叔叔的气、受邻居的气,你不是高中生吗?不是读书有用吗?”

      女儿的一通话,让男人面红耳赤,好久说不出一句话,二姑也知道,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女儿,性子硬,他们根本说服不了她。

      女儿出去打工了,带着她的梦想。吃苦自不必说,她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除了一颗不服输的心,她其实什么也不会,出去工作就跟讨饭一样,哪有不吃苦的?好在她不怕吃苦,在外面四五年后,居然成了一个大厂里的带班小组长。

      二姑和她的男人都知道,带班小组长也是打工的,和那些普通的打工人差不多,只是看到履历平平的女儿能混到当个小组长,他们还是从心眼里感到高兴,甚至有点骄傲,这总比那些出去没几天,就背着个包裹回来的孩子强多了。

      有一年临近春节时,女儿突然打电话过来,说是要带一个人回家,其他没有多说。不用问,二姑也知道这个人是干嘛的,女儿大了,二十多岁了,她出去的早,思想也比同龄的孩子成熟,这个人不用问,肯定是她给自己找的对象。二姑不禁心里有了担忧,闺女会能找个什么样的人呢?

      腊月二十六那天,女儿回来了,同来的还有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怎么看都和女儿二十多岁的脸不相配。更让人震惊的是,那个人居然开着小轿车。小轿车村里的人都不陌生,电视上每天都能看到,可是偌大的一个村子,没有一家拥有一辆真正的小轿车。

      听女儿说这个人是浙江的,家里有一个汽车配件加工厂,并且说这在他们当地非常普遍。女儿说得轻描淡写,二姑和她的男人却听得胆战心惊,这在当时我们当地的农村,还是闻所未闻的事情。在我们当地,家庭富裕的,顶多就是开个卫生室或者办个养鸡场、养猪场,还没有一个能做那么高级的玩意——汽车配件。

          那个男人比女儿大十岁,并且左眼里面有个很明显的萝卜花,让人看着极不舒服。二姑和她的男人都不同意,劝说闺女不能光贪图人家的钱财,找这么一个患有眼疾的人吧!

      女儿倒是干脆:“如果人家不是年龄大,眼睛又那样,你以为他会看上我?就是因为有这样的缺陷,我才有了机会。他有钱就行,他有钱等于是我有钱,我有钱就等于是你们有钱,以后家里再也不会因为穷巴巴的被人看不起了!”女儿一通话,让二姑无话可说。

      男人也确实大方,从手提包里掏出六万块钱,并解释说其中一万是给家里买礼物的,剩下的五万是订婚的见面礼。厚厚的一摞红票子堆在桌子上,让在场的男人和女人都看傻了眼,几时有人见过这么多钱?

      按我们当地的风俗,那时候订婚见面礼也就是一千零一块,寓意是千里挑一。这六万元的订婚礼,是想也不敢想的数字,更不用说拿出来了,一时之间,这件事传遍了村子,且被传得沸沸扬扬。

      有人说二姑的女儿嫁了个老头,图人家钱财;还有的说她家姑娘在外面没干好事,这钱都是不干净的······这样的传言不足为奇,在农村生活久了,你就会明白人性这东西:恨你有,笑你无,嫌你穷,怕你富。

        二姑家一下子收了这么一大笔钱,着实让很多人红了眼,他们做梦都想拥有这么多的钱,可是苦于没有门路,现在看到村子里最不被人看好的一家,现在有人给送来这么多的钞票,不眼红才怪呢!于是大肆地宣扬说道,实则不过是让自己心里找点平衡罢了。

      吃过一顿饭后,那个浙江人就开车走了,就像一阵风一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如果不是那六万块钱,二姑和她的男人真的会怀疑这件事的真假。

        男人走了的第二天,他们一家四口就进了城。二姑选了一件羽绒服,是真正的狐狸毛领,花了差不多一千块钱,把二姑心疼得不停唠叨。

      在农村,像她这样四十多岁的女人,谁穿过这么高档的衣服?都是自己缝个棉袄,只有顶要好的媳妇才会花几十块钱买一件丝绵小袄,这一千块钱顶一亩田一年的收入,谁舍得这么糟践?可是她拗不过女儿,女儿就是要让她穿好的,你看,这一千多块钱的羽绒服就是不一样,特别是那活灵活现的狐狸毛领,就像一只真正的狐狸,乖巧地趴在二姑的脖颈上,让人看着贵气十足。二姑穿着这件衣服在村子里亮相的时候,立刻引来了不一样的目光。

        她男人的衣服,女儿也毫不吝啬。她男人的是一件皮衣,非常有质感,可是她的男人太瘦了,那皮衣穿在他身上,怎么看也不像是他的衣服。女儿不管这些,她就是想告诉村里人:像不像是一回事,有没有钱买是另一回事。

      儿子十七岁了,再有一年就该考大学了,对于这个家未来的掌门人,必须给与万分的重视。没有和任何人商量,女儿自作主张买了一辆大阳摩托车。这是我们当地人结婚时才买的东西,平常人谁舍得买这洋玩意?明晃锃亮的摩托车在大门口一摆,立刻吸引了很多人前来观看。

      总之,女儿这一趟回来,让这个二十多年从未被关注的家庭,一下子成了村里茶余饭后的热点,二姑一家也着实出足了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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