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徽之)尝居山阴,夜雪初霁,月色清朗,四望皓然,独酌酒咏诗,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舟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来,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我反复吟咏这则《世说新语》里面反映魏晋名士不循规蹈矩、潇洒自适的故事,我在想假如那时候他们有手机,王微之出发之前给戴安道打了一个电话说:“此情此景,思君甚。即便乘舟而来,天明即至。”戴十分欢喜,夜间难寐,天未破晓,便起来杀鸡设酒,以待王至。然而王乘兴而来,到了门口却兴致已尽,那么他是“兴尽而返”,还是推门而入呢?是时深夜,我与农山同床而坐,谈论这件事情。可依然在这个问题下,止步不前。
近日,我于校园夜跑,汗如雨下,便把衣服脱了,继续半裸跑。一次两次,到第三次,我出门跑步前就把衣服脱了,省得拿在手上。我在想,如若这成为了校园文化,大部分的男生都半裸跑,女生穿着运动内衣跑,又会怎么样呢?
这时,就会有大多数人站起来反对说,怎么能够这样呢!这多不雅观,多不文明,甚至败坏校风。那么,当我这么做的时候,我就是粗鄙、野蛮、不懂“规矩”的吗?男生不穿衣服在校园夜跑,就当真不雅观、不文明、败坏校风?果真如此吗?这由谁来定夺?在那些不能接受的人看来这是确信无疑的,或者说他们从来就没有怀疑过。但在接受这种行为的人看来,这是追寻风与自由,这是展现形体之美,这是对“常规”的怀疑与突破,这是一件极自然朴素的事情。你能够说哪方不对吗?至于“败坏校风”,我们换个角度看问题,假如某外校(不是自己所处的学校)以这种文化,声名传乎四海,当你听说时,是觉得他们思想激进、开放并欢喜好奇前往,还是皱眉而目露鄙夷之色呢?
昨日,我又去打麻将了。可是没打多久,就兴趣盎然,我想“撤脚子”,却又顾及另外三人的感受,终于挨到了晚上。对于打麻将这件事情的颓败感 ,加上上面观点受到的质疑,让我变得异常焦躁。以至于入睡后不停地出现各种纠缠的梦境。我毕竟未能“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但梦有助于让自己了解自己,在醒来又和一个朋友聊了一个多小时之后,便觉豁然开朗,甚至走起路来都步履轻快,可谓“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庄子曾说过人生三重境界:循规蹈矩,埋头苦干,以“传统”、“规矩”、“利益”为自己的行事原则,而不加思辨。此第一重也。放浪形骸,不拘于礼义,任性任情,常怀赤子之心。此第二重也。通人情世故,晓四时之变,既有莫逆于心的君子为友,又能与小人相谈甚欢,而不心存芥蒂。无往而不利也!谓之逍遥游。此第三重境界也。而世之绝大部分的人只达到了第一重境界,极少数处于第二重境界,而达到第三重境界的人寥寥也!
现在回到首段的问题,假如杀鸡设酒的是第一重境界的人,那么对于“来而不至,兴尽而返”这种“自私”且不讲“信用”的人,他很可能会与之绝交。而假如他们都处于第二重境界或以上,且莫逆于心,那么随性随情,乘兴而来,兴尽而返,来去自如,无有拘束也。即便到门口而不入,辜负了一桌酒菜,走时却不必为此感到不安,而对方也理解。另一人,备了一桌酒菜,十分欢喜等莫逆之交来,当听闻对方来而不至,却能够不以为意,自己快然自足,欣然饮酒,不存于心。
而我辈做此揣度,颇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狭隘,如若王微之与戴安道是莫逆之交,就算他们事先打了电话,而王依然乘兴而来,兴尽而返,戴独自吃鸡,酣然饮酒。他们皆各自快然自足也!
而对于提倡校园半裸跑的问题,有人问,既可半裸,何不全裸?既对封建礼教心持怀疑,何不全盘推翻?这就走入另一个极端了。现在看来,对于推崇校园半裸跑,这更像第二重境界的人的一种理想主义,但校园毕竟不是七贤的竹林。即便大部分人认同并能坚守这种理想,但总不乏有人心怀叵测。最后或许还会弄得“画虎不成反类犬”。而我将为名乎?名者,实之宾也。我将为宾乎?
反思自己,向来求真问道,以为任性任情即走在道上。故常言“怪诞”之语,常为“癫狂”之事,实则谬也。乃至处处碰壁,也理所当然也。何为道?如何通人情世俗,晓四时之变,心如流水?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