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牧民们意外得到了狼群送来的“礼物”,这本是件皆大欢喜的事,却因为民工盲流户的贪心,偷偷将原本给狼留下的过冬肉全部挖走了。
军代表包顺贵恢复了掏狼崽运动,使得草原上的牧民们风风火火地开启了掏狼窝。
抢狼食、抓狼崽,终于逼怒了狼群,它们发起了狠狠的报复,一举歼灭了肥壮的军马群,使牧民们损失惨重。包顺贵打算开展大规模的灭狼运动,而陈阵却想收养一只狼崽。
狼群全歼军马群,上级感到非常不满。如果接下来的围狼战也不能使上级满意,那么牧场的领导班子有可能会被全部撤换。
于是场部下令,各个蒙古包除了留下老人小孩放羊,其他所有人都必须参加打围狼群。
次日凌晨一点,大队人马和猎狗群,跟着毕利格老人在漆黑的草原上向西北方向急行,几乎每个人都牵着一条狗,有的人甚至牵了两条狗。
毕利格老人在前,大队人、马、狗紧随其后,悄声疾进,听不到女人和孩子们的嬉笑声;这支临时召集且包括老弱妇幼的杂牌军,像是一支训练有素的、正在执行一项严格军事任务的正规骑兵。
突然,毕利格老人勒住了马,整个马队也收住马蹄。
跟在他身后的几个生产小组组长和猎手便带着各自的人马向两面拉开队形,一百多人的马队迅速由纵队变为横队,很快变成长长的散兵线,马蹄声由近到远直到完全消失。
一百多条大狗猛犬也拼命挣着皮绳,狂叫疯吼,惊天动地,如排炮滚雷向西北方向轰击。
声战一开,光战继续。突然间,强的弱的,大的小的,白的黄的,各种手电光柱全部扫向西北方向。原先漆黑一片的雪地,顿时反射出无数道白晃晃的冷光,比寒气袭人的刀光剑影更具威慑力和恐吓力。
一时间,人网、马网、狗网、声网、光网编织成疏而不漏、声势浩大的“猎网”,向狼群罩过去。
天色渐亮,在早晨淡薄的光线里,人们看到了有四五十条狼被围进了“猎网”之中。此刻,落入猎圈的狼群显得那么惊慌、那么恼火。
狼群发狠了,它们急转直下,凭借居高临下的山势,以亡命的拼劲,向坡下的人群、狗群发动孤注一掷的决战。
雪坡上一片混战恶战:狼牙相撞,犬牙交错,雪块飞溅,兽毛飘飞,狗哭狼嚎,狗血、狼血交颈喷涌。最终除了六七条速度、战技和运气较好的大狼,用高速反冲的方法杀出重围外,其他所有被围的狼全部战死。
军代表包顺贵要给毕利格老人请功,老人拒绝了,并劝他:“以后不能再这么打狼了,要是把狼打光了,黄羊、黄鼠、野兔、旱獭都该造反了,到那时草原就完了。”
但包顺贵却说这场灭狼运动才刚刚开始,他决定要把额仑草原的狼彻底消灭干净。
中午时分,巴图在西北山下的苇地里发现了另一半的狼群,包顺贵怀疑是毕利格老人故意放走的。他大声说道:“全队包围苇地,然后用火攻,把狼从苇地里烧出来,再用枪打,别怕浪费子弹。”
牧民猎手一听用火攻,都吓了一跳。在草原,烧荒是民族的大忌,是犯天条的,猎手打猎除了小范围点火熏烟外,从不敢大面积烧荒。
但包顺贵继续叫道:“咱们打狼是为民除害,是为了保护国家财产,我要再堆一大堆狼尸,再拍几张照片,让首长们看看咱们的巨大战果,谁不服从命令,我就办谁的学习班。”
“点火!”
随着包顺贵的一声令下,几千亩苇地立即变成了火海,火海上空飞舞着被热风卷起的黑叶黑管,像遮天蔽日的黑蝙蝠群,向东南方向急飞。
毕利格老人突然面朝东方的天空跪了下来,他老泪纵横,口中念念有词。
大火烧了大半个下午,风火过处寸苇不留。星火熄灭后,几千亩金苇变成了一片焦土,当大风刮净残烟后,火场渐渐变冷。
可是,牧民们最后在焦土残灰中并没有扒到狼尸,只扒出了一条到这儿来给自个儿出葬的老狗和两头被草原牧民奉为神物的牤牛。人群顿时愤怒了,大家指责包顺贵不应该用火烧草原,如今遭到报应了。
然而,包顺贵却孤寡地站在牛尸旁,全身烟灰,脸色发黑地咬牙道:“烧死了牛,这笔账记在狼身上!不管你们说啥,我不把额仑草原的狼群灭了,决不罢休!”
陈阵与杨克的羊群,因为近期接连丢羊,一直追查原因,却意外地发现了狼窝。他们经过与母狼一天一夜的周旋后,终于第一次掏了狼窝,抓了七只小狼崽。
只见小狼崽比巴掌稍大一点儿,黑黑的小脑袋一个紧挨着一个,七只小狼缩成一团,一动不动。陈阵把它们装进帆布袋里,带回了家。
然而在离狼窝越来越远时,他却感到灵魂深处传来的恐惧和不安,他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大错。
在草原上牧民养狼,无论是从政治、信仰、宗教还是民族关系上来看,都会被认为是一件居心叵测的大坏事。所以陈阵只好找了一个能让大家勉强接受的理由:养狼是为了配狼狗。
陈阵把养公狼用来配狼狗的想法告诉了猎手道尔基,果然得到了道尔基的支技,并表示他也要养一只,两家一起养,成功的把握就更大了。
于是,其它的五只小狼崽,被道尔基一只一只地用力抛向腾格里。
小狼崽在抛上天后,就本能地知道自己要上哪去了,并张开四条嫩嫩的小腿小爪,在空中乱舞乱抓,随后,从半空抛物线弧度的顶端往下落。抛上天的是它们的灵魂,落下地的是它们的躯壳。
之后,道尔基又帮陈阵把小狼崽的皮剥下来留着上交,把狼尸埋了。
农耕民族与游牧民族在心理上的巨大差异便由此体现了出来,使用宰牲刀的民族自然比使用镰刀的民族更适应铁与血。
掏狼窝不容易,养狼更不容易。
陈阵把从嘎斯迈那学来的喂养小狗的技术,都用在了喂养小狼崽上。他不仅给小狼崽喂狗奶,还每天给它调牛奶骨头肉粥,把小狼崽喂得肚皮溜溜圆,像个眉开眼笑的小弥勒。
但是狼的天性是深入骨髓的,在小狼每次吃食喝奶时,绝对是六亲不认的。即便是在顿顿都有充足保障的情况下,小狼崽始终都像饿狼一样凶猛,它总是吃着锅里的,霸着碗里的,同时还提防着其他小狗。
小狼吃饭就像打仗,它完全具备了草原狼的千古习性,但同时也在告诉他人,它们那曾经的凄惨身世和遭遇,若不是如此以命争食,在这虎熊都难以生存的高寒严酷的蒙古草原,又如何能顽强地生存下来?
狼可杀可拜,但不可养;在草原像养狗似的养一条小狼,实属大逆不道。
毕利格老人被陈阵养小狼的事气得大骂,并且要求他当面把小狼处理掉。
陈阵苦苦央求,他告诉老人,他对狼是敬拜的,之所以养狼就是想实实在在地摸透草原狼的脾气和品行,想知道狼为什么那么厉害、那么聪明,为什么草原民族那么敬狼。
老人无奈之下只好默许。之后,陈阵用搞科学实验配狼狗的说法,也征得了包顺贵的同意,并表示自己会用一条铁链拴着狼,不会让狼伤到人和羊。
对于搞科学实验,包顺贵是支持的,并提出如果有牧民反对,就让毕利格老人帮陈阵做牧民们的思想工作。
至此,小狼崽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留在陈阵身边了。
这年的早春寒流虽然冻死不少羊羔,可大队的接羔成活率却有可能超过百分之一百零一。谁也没想到这年一胎下双羔的母羊出奇的多,每群羊至少增加了近一千只羊羔,原来还算富裕的草场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
羊羔激增,额仑宝力格牧场原有的四季草原眼看就要超载了。如果为了维持草场与载畜量的平衡而大批出售或上交牲畜,牧场将完不成上级下达的生产数量死任务。
队里几次开会商议,乌力吉认为,唯一的出路就是在牧场境内开辟新草原。
在场部东北部的尽头,有一片方圆七八十里的荒山,老场长乌力吉,一直都想开辟这片草场。此次,他请老友毕利格帮忙,请他一同去荒山实地考察,陈阵便也跟随着两位一起去了实地考察新草原。
三匹马翻过两道山梁,踏上了全绿的山坡。满坡的新草像是一大片绿苗麦地,纯净得没有一根黄草,没有一丝异味,草香也越来越浓了。这是一片美得让人几乎窒息的边境草原。
陈阵看得痴迷,心里不由得掠过一丝担忧,一旦人马进驻,它的原始美很快就会消失,此后的中国人再也没有机会欣赏这样天然原始的草原之美了。
中午时分,三人就地烤了一只羊,美美地野餐了一顿,最后商量定了,等羊羔能走远道了,由毕利格老人带领全队搬到这片新草场来。乌力吉开心地说,“要是开出这片新草场,咱们牧场就可以松快四五年了。”
陈阵问:“要是再过四五年,咱们牧场还有没有可以开发的荒草场了?”乌力吉眼神黯淡地答道:“没有了。”
陈阵望着这片美得让人心颤的草场,陷入了深深的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