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马路上只有零星几个人。昏黄的路灯下，有一辆白色的商旅车停到了青城高中门口。车门拉开，一名男子坐在车内，缓缓吹起萨克斯。曲声低沉柔美，仿佛诉说着思念。一曲毕，车上的男人对司机说，走吧。
男人名叫丁一凡，是青城高中的毕业生。每年他都在这一天的这个时间段回到学校门口，用萨克斯演奏一首《I Remember Clifford》来怀念他的恩师，到今年为止已经整整十年了。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当时丁一凡刚上高一，是同学眼里的坏学生，老师眼里的问题青年，他每天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逃课去网吧打游戏。
那天他按照往常路线，打算从学校后墙翻墙逃跑。正当他奋起一跳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站住"，把他吓得一激灵。他回头一看，是一个个头矮小的老头，老头戴着金丝边眼镜，但犀利的眼神还是震慑住了丁一凡。这个老头就是政教处的主任王军。
王军把丁一凡带到了办公室。丁一凡对自己被叫到老师办公室早就司空见惯了，他站得笔直，随时等待挨批。可是王军不但没有批评他，还让他坐到了沙发上，又给他倒了一杯茶水。
丁一凡也不客气，坐下一边喝茶一边等老师开口说话。
“看你这校服，高一的新生啊？”王军开口问道。
“是啊，高一八班的丁一凡。”丁一凡不等王军继续问，先自报了家门。反正这些老师套路都是一样的，先问名字班级，然后叫家长来数落一顿。要么给个处分，回去反省几天写个检查就完事。他从小到大经历的太多了。
“名字倒是不错，一凡，一鸣惊人，不同凡响。”王军也喝了一口茶，点着头悠悠说道。
“老师，您要是叫家长就直说，我把我爸电话给您，不用这样。”丁一凡有点摸不着头脑。
“我跟你聊天，叫你爸来干啥？我就是想问问你，出校门要做什么。”王军问。
“上网呗，打游戏，CS。”丁一凡一听不叫家长，反而失了兴致。
王军附和：“我也打过，不过队友不给力，总输。”
这回答倒是让丁一凡挺意外：“是呢，没想到您这么大岁数也玩啊？碰到猪队友真的能气死。”
“玩啊，我原来还玩魔兽呢。现在岁数大了，觉得没意思就不玩了。你呢，有没有觉得游戏有没意思的时候啊？”
“有啊，有时间的时候就想去玩一会儿，可玩着玩着就没劲了。但是呆着吧，就更没劲了。”丁一凡回答。
“那你不喜欢上课么？上课有时候也挺有意思的，比如美术、体育、音乐之类的，大家都喜欢。”
“我觉得历史、体育还行，地理也挺有意思。音乐么，我没上过，太死板了，就是点乐理知识与音乐鉴赏，没劲。”丁一凡回答道，他原来的学校都是这么上的，老师拿个课本，拿个录音机，听一节课磁带就完事，还不如上网看外国的LIVE HOUSE。
“哦？看不出来你还挺懂音乐的，有没有喜欢的音乐类型啊？”王军继续问。
"我喜欢爵士乐，我爱那种慵懒散漫的感觉，那是快乐自由的味道。”
“是嘛，爵士乐很小众啊，我也挺喜欢……”
就这样，丁一凡和王军在办公室聊了一个下午，天南海北畅所欲言，网吧都忘了去。
“要不要下节音乐课来听听看啊？说不定和你想象的音乐课不太一样呢。”王军真诚地发出邀请。
“好啊，那我下次听一下，看看是不是你说的那样。”丁一凡欣然答应下来。
第二天，他按照和王军的约定，坐在教室里等着上音乐课。这还是他开学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没逃课呢。老师一进门，丁一凡惊呆了，他的音乐课老师竟然是政教处主任王军。
问好过后，王军开口讲话:“昨天我意外碰到一个很优秀的学生，我们讨论了很多关于爵士乐的知识。我发现原来世上不管多小众的爱好都有人喜欢，所以，我今天带来了乐器，给大家演奏一曲，让大家也来感受一下爵士乐的魅力。”王军拿出了自己的萨克斯，演奏了一曲《I Remember Clifford》，声音低沉且柔美，还有淡淡的哀愁与诉说不尽的思念。
课后，丁一凡的心久久不能平复，他认为老师小小的身躯里有大大的能量，脑海中一直有个声音告诉丁一凡，萨克斯就是他的热爱，他一定要跟着王军好好学习。
他第一时间来到王军办公室，问道：“王老师，我想跟你学习萨克斯，你教教我好不好？”
王军喝了口水，坐到了椅子上，“想学可以，但是你得答应我不许逃课，文化课成绩在期中考试排到全年级前十，我就教你。”
“没问题，一言为定。”丁一凡飞奔回教室，向学习委员借来了学习笔记，疯狂恶补文化课知识。那段时间，他再没逃过课，每天早出晚归，认真学习，终于在期中考试时考出了全年级第八的好成绩。
他拿着成绩单去找王军，就这样，白天学习文化课，晚上学习萨克斯，乐此不疲。
高二学校举办联欢晚会，丁一凡表演了萨克斯独奏，迎来满堂喝彩。他看着台下的父亲也为他鼓掌欢呼，他下台激动地抱住了王军，“我爸来看我表演了。”
王军也安慰他，“看吧，并不是逃课叫家长才能受到关注。你这么优秀，你父亲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原来你什么都知道啊，臭老头。”丁一凡眼角挂了泪，赶紧偷偷擦掉，他可不想让王军发现，男儿有泪不轻弹。
高三时，王军还是把丁一凡父亲请到了学校，不过是要和他商讨丁一凡上大学的事情。他说丁一凡很有天赋，建议丁父带着丁一凡去考艺术学校。
丁一凡很争气，凭借出色的专业技能和超出分数线100分的文化课成绩考到了四川音乐学院。上完大学又被保送到伯克利音乐学院进修两年，之后一直以萨克斯手的身份在国外巡回演出。可他回到母校想当面对王军表达感谢之情时，从母校得知王军因为心梗去世了。
于是，在每年的六月六日，高考的前一天，丁一凡都要赶回来，在深夜的校门口演奏一曲，表达他对王军老师的深深怀念。如果不是王军老师当年悬崖勒马拉了丁一凡一把，如果不是王军倾其所有教他知识，教他做人，就不会有今天的萨克斯手丁一凡。
在车内，丁一凡抬头望向深蓝色的天空，“王老师，您在天堂能听到我为您演奏的曲子吗？我好想您，一直想当面说声谢谢您，可是我再也没有机会了。明年的这个时候，我还会来的。愿天堂没有病痛，您一切都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