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衡
凡世间能容、能藏、能变之物唯有水。其亦硬亦软,或傲或嗔,载舟覆舟,润物毁物,全在一瞬之间。时桃花流水而阴柔,时裂岸拍天而狂放。凡河川能伸能屈,能收能藏,唯我黄河。其高峡为镜,平原飘带,奔川浸谷,挟雷裹电,即因时势而变,时滔天接地而狂呼,又拥地抱天而低言。
我曾徘徊于黄河上游的刘家峡水库,惊异于她如泊如镜的沉静;曾生活于河套平原,陶醉于她如虹如带的飘逸;也曾上溯龙门,感奋于她如狮如虎的豪壮。但当我沿河上下求索而见壶口时,便如痴如狂。 壶口在山西吉县境内,是黄河上唯一的瀑布,因状如壶口而得名。水流至此急冲沟下,人观瀑布由上俯下,只见烟水迷漫,船行至此得拖出河岸,绕过壶口,即古书上所载“河里冒烟,旱地行船”。原来黄河在这里,先因山逼而势急,后依滩泻而狂放,排山倒海,万马奔腾,喧声蔽天。却正当她得意扬眉之时,突以数里之阔跌入百尺之峡。如水入壶,腾荡急旋。于是飞沫起虹,溅珠落盘,成瀑成湫,如挂如帘。裂坚石而炸雷,飞轻雾而吐烟,虎吼震川,隆隆千里,龙腾搅谷,巍巍地颤。波起涛落,切层岩如豆腐,照徐霞客所记,三百年来竟剜石开沟上剁三百余米;激流飞湍,挫顽石如木铁。据民间所言,有黑猪落水,眨眼之间,退豪拔毛,竟成雪白之豚。黄河于斯于此,聚九天雷霆,凝江海之威,水借裂石之力,轰然辟开大道坦途;沙借波旋之势,细细磨出深沟浅穴。放眼两岸,鬼斧神工,脚下这面数里之阔的磐石,经黄河涛头这么轻轻一钻一旋,就路从地下出,水从天上来。她顺势一跃,排山推岳,挟一川豪情,裹两岸清风,潇洒而去,又再现她的沉静,她的温柔,她的悲壮,她的大度,去路千里缓缓入海。 呜呼,蕴伟力而静持,遇强阻而必摧,绕山岳而顺柔,坦荡荡而存天地。美哉,壮哉,我的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