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就很爱看书,或者说小时候最爱看书。现如今时常感到自己的浅薄,也读点书,但毅力总也不如小时候。那时候,不知道哪来那么大兴趣,不连着把一本书一口气看完,就心里发痒,所以常能一坐半天乃至一天不挪窝地读书。我现在看书,看一小段时间就往厕所跑,其实没什么尿意,只是在一个地方读书,看着看着就如坐针毡,又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想偷懒,那样于自己的良心有亏,只好往厕所跑,因为内急是人的最高正义,别的事给它让路那是天经地义。
虽然我热情高涨,但那时能接触到的书实在是少。这些书的来源有奶奶家、姑姑家、伯父家,也有向朋友家借来的,但凡我能碰到的书,我大概都想办法看完,就这样我读过的书也是寥寥,不过是些《中华历史故事》之类的历史故事书,还有几本百科全书,以及几本稀稀拉拉的名著、再有些大人读的杂志,快读初中时有了子曰的论语,节略的资治通鉴。大人看的东西倒居多,什么厚黑学的东西都有,但适合我的就十分少了。每年的书大体上只有一次重要补给,就是等我远在北京的一个姑姑回家探亲的时候能给我带一点,那几本百科全书和历史故事就从她们家带来的。历史故事有两册,在较长的时间里我把他们翻过几遍,直到对每一个故事都十分熟稔,书角翻起了卷。我其实很爱护书籍的,但这样折腾几次,难免丢几张纸,打几个卷,一次被我爸瞧见,批评我不爱护书籍,我倒觉得有些委屈。
我小时候村里有一个供销社,我妈每次拉我去,我总对橱柜里的几本小册子垂涎不已,琢磨着什么时候能将其据为己有。现在想来,那几册书也不过是一些小人书,而且上面蒙着灰,实在是寒碜。但我那时如饥似渴,绝不挑食,看见什么都眼馋。我的伯父和我爸当时互相传看一套什么十大帝王、十大奸臣、十大军阀之类的书,我不等他们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式的看完,已先阅毕。但这对我产生了很坏的影响,小孩子瞧这个,以为世上人来人往,闲的没事,只能做这些乱臣贼子的不干净勾当,以至于我要变成一个幼稚的小犬儒和马基雅弗利者了。好在我本性到底不是什么坏人,慢慢把这套垃圾扔到九霄云外了。这件事,最后给我留下一个印象,就是最不像话的人才被写进历史书。我后来听别人夸领导要名垂青史,我就替说这话的人脸红,因为不管怎么样,骂人总是不对的。
我奶奶家有一册水浒传,在武松打虎之前正好有几页被撕了,每次一打开,正好到武松的故事,这段很有意思。鲁智深也受我青睐。什么林冲之类的,就不入我的眼,他太闷了。至于李逵,我爸老问我为什么李逵打死那么多老虎却没武松有名,我说不知道,他就笑,然后说是因为李逵打死的是母老虎和仔老虎,没公老虎厉害。这是他读书时,一个知青老师说的,那个时候的老师上课很能扯淡,我爸如是说。
我还有一册安徒生童话,和天下的小孩一样,也颇喜欢。拇指姑娘怎么满世界瞎跑已经忘光,但不知道怎么对鼹鼠先生印象倒很深刻,以至于我多年以后重看这篇童话,才晓得这是拇指姑娘的故事,而不是鼹鼠先生的故事。大概童话里满世界都是鸟语花香。只有鼹鼠先生住在阴暗潮湿的洞里,很容易激起我的同情。他的形象长久地留在了我的心里——每周有那么一天,他打起领结,拿起手杖,穿上套装,到那朴素的老田鼠家,就这样一周又一周,在寂然无声的地道里,在可爱的夜郎自大的自足里,度过了自己的一生。
我当时脑袋里有许许多多奇怪的东西,都是我从各处读来的,什么卡里斯托变的大熊星座、图坦卡蒙的杀人金字塔、十字军、牛顿还有理发师悖论、瞎子打着灯笼等等,稀奇古怪,这让我在小朋友中间有了很多谈资。
这些都给我的童年生活增色不少。当时是无所谓有什么匮乏感,有多少我就看多少,也不知世上的书有几多,但现在想来,我希望我那时候能有一个大书架。到了初中,远赴他县,比小时候好一点,有了能自由支配的一点小钱,又能在去学校的路上,到书店消磨时间。现在,要获得一本书更是容易。只不过,读书如抽丝。
我有一次和一个朋友聊天,说读书是中毒,解毒,中毒,解毒的过程。这对于我这种愚鲁又缺少正经书的人来说,这个过程就比较明显。因为解药不能一下找到,否则地话,边中边解,水乳交融,也就无所谓阶段了。读书而有更多的困惑,于是又读书,接着又有困惑,又读书。简直是恶性循环。读书又像女人逛商场,逛了一处,又生怕别处有更好的,于是总有新的期望和好奇,不知不觉已走过许多路程,浪掷许多光阴。读书也像吃饭,应该有所选择,尤其对于小孩子,吃了坏东西,容易拉稀。
我是个蠢材,运气却已经比许多人好,文化谈不上,书是没读过什么,但好歹也看过几册。写这篇小文只不过是想说,愿所有人在想读书的时候,便有书在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