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卷 上)
【四四】心忧正是用功时,调停适中始得宜。
澄在鸿胪寺仓居,忽家信至,言儿病危,澄心甚忧闷,不能堪。
先生曰:「此时正宜用功,若此时放过,闲时讲学何用?人正要在此等时磨炼。父之爱子,自是至情,然天理亦自有个中和处,过即是私意。人于此处多认做天理当忧,则一向忧苦,不知已是『有所忧患不得其正』。大抵七情所感,多只是过,少不及者。才过,便非心之本体,必须调停适中始得。就如父母之丧,人子岂不欲一哭便死,方快于心;然却曰『毁不灭性』,非圣人强制之也,天理本体自有分限,不可过也。人但要识得心体,自然增减分毫不得。」
[译文]
陆澄在南京鸿胪寺的衙门里居住的时候,突然接到儿子病危的家信,顿感忧郁,无法忍受。
先生说:“这是修身养性的好时机,如果此时不用功,平日里无事时讲求学问有什么用呢?这时候的人就应该磨炼自己。父亲关爱儿子,是符合天理的最深切的情感,但是天理也要有中正的度,超过这个限度就成了私欲。大多人在这时依照天理应当心有忧伤,于是一味悲伤痛苦,而不知自己已是‘有所忧患不得其正’。一般来说,七情的表露,往往过分的多,不及的少。稍稍有点过分,便不是心的本体,必须进行调节直至适中才好。比如父母去世,比如父母去世,作为人子难道不想一下子哭死,才能化解心中的悲痛?然而《孝经》却说‘毁不灭性’,这并非圣人要强人所难,而是因为天理本体自有限度,不可过度。人只要认识了心的本来状态,自然不能增减分毫。”
释疑:
先生教导学生不要因为家人病危就太沉溺其中,忧闷不堪,天理要有中正的度,过分了就成了私欲。心忧正是用功时,调停适中始得宜。此时看天理良心最为真切、对‘过与不及’看得最切,分毫即显。
平时里谈什么天理良知,都是知见上、理论上及至空谈上来,而此时是真知上来。
本节要点有三:
其一,人间至情,在于“中和”之道;过犹不及,即是人欲,而非真情自然流露;
其二,烦恼即菩提。愈是情绪难以把控时,愈是功夫紧要处,务必戒慎恐惧,省察克治;
其三,天理大中至正,自然流行,见得到时,即使纵情喜乐,亦莫逾其矩。另外,此处“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一句的引用,当是《大学》本解,读者当有所思。
我的心在感应外事外物时,自然而动,自然生情,这是天理之动;天理是不生不灭的,而天理之动是自然的,自然感应,自然作息,没有私意。而我观照其动,不动私意,这是天理之在。
《大学》里讲格物、致知,然后就讲诚意、正心。什么是“诚意”?自然动情,不加私意,这就是诚意。什么是“正心”?观照情绪,观照情动,而我本不动,这就是正心。所以正心就是天理所在,观照就是天理所用。
传习录逐条精讲摘要:
人生在两难的时候是做功夫的时候,所以说心学“修心炼胆吐光芒”,就是在这两难考验的时候,小考小长功,大考大长功。所以先生说,这个时候正是用功的时候,正是最长功力的时候。孩子病了是事变,骨肉病危带给自己心情上的这种巨大触动,这是人情。这个时候要放过去,闲时讲学何用,这就叫有事时克已省察。
附注:
①鸿胪寺。七寺之一。掌宾客、凶仪之事。阳明正德九年(一五一四)四月,升南京鸿胪寺卿。
②仓居。暂时所居。一云衙舍。
③忧。三轮执斋本作“爱”。
④其正。语出《大学》第七章。
⑤七情。《礼记·礼运篇》第二十三节云:“何谓人情?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弗学而能。”普通以“乐”代“惧”。
⑥毁不灭性。语见《孝经》末章。又《礼记·丧服四制篇》第五节。
净心斋笔录
2023年4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