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古建的种子最早埋在当年看胡金铨的《山中传奇》时。影片场景古意盎然，如诗如画，如写意山水。其中古建一看便不是新造搭设的布景，一时便起了向往之心。后来一查，乖乖，却是在韩国取的景。前年又在武当山上领略过一众建筑的风采，去山西看古建的心思便又更重。之后各式假期我都有提议去山西，但俱被阿宝或同游的其它伙伴否决。到了今年国庆，阿宝终于同意成行。做好旅游攻略，订好交通和酒店，随之而来短视频平台便一直向我推送山西旅游的视频，包括山西的美食。山西的美食几乎将我劝退，看着实在有些不大好吃的样子。一直到抵达大同后用过第一餐，我对山西美食悬着的心才放下来。不算多有花样，但味道甚美。
我们的游玩路线是大同至应县至洪洞转平遥回。在做攻略的时候我已然发现行程存在的问题。网络上几乎所有的攻略都主打一个“玩转山西”，东南西北每个景点都不能舍弃。简直是非自驾不能游山西，而我们偏又是很不愿意自驾的一家子。后来我想明白，其它省份的旅游并不见主打什么“玩转某省”，为甚去山西就一定要玩转呢。我们不得不舍弃掉一些景点，譬如著名的壶口瀑布，仰慕已久的飞云楼和鹳雀楼，近来爆火的隰县小西天，长治观音堂等。现在回想，我们的行程安排得不好，地域跨度还是大，有点奔波了。就应该搞个山西北线游，只去大同、忻州和朔州便可以。山西旅游还可以再搞个南线和西线。南线可以是太原-晋中-长治-晋城一线，西线可以是吕梁-临汾-运城一线。这样既不至于过于奔波劳累，也可以玩得更深透一些。
现在来说说这趟山西游的细节吧。
一大同古城
感谢杭州的小学有秋假，我们得以在国庆前几天便可以出游，算是小小错开了旅游高峰。我们先到的大同。抵达大同古城时游客还不多。都说平遥古城是真古城，大同古城是新古城，可是阿宝和我都更喜欢大同古城。大同古城虽说是新古城，但是显然更具有古城的气质。可能是因为我们在大同时错峰游玩体验好，可能是因为大同古城的商业化没平遥那么滥俗，也可能是因为大同古城内的景点更朴拙一些。我喜欢清晰明了的游玩路线，别人说大同古城最要看华严寺善化寺和九龙壁，我们便去看了华严寺善化寺和九龙壁。别人说华严寺要看华严寺三宝——薄伽教藏殿，大雄宝殿和华严宝塔，我们便去看三宝。华严寺是我们这趟行程的开场景点，很对得起它开场的身份。乍看就令人惊叹，山西果然是个宝藏地方。建筑朴拙，壁画精美，塑像生动。我更喜欢其中薄伽殿，处闹市而有隐逸之姿。善化寺也好看，去善化寺看逗逼的天王像和慈目低垂的吉祥天女。善化寺不收门票，身为游客我竟有些不习惯，这么好的一个景点怎么可以不收门票呢。这有点像当年去故宫游玩知晓门票60元后的感觉，就……余杭一个啥也不是的山沟沟景区门票都要收80元，偌大一个故宫怎么才收60元呢？九龙壁匆匆看了一眼便走，因为不懂也不感兴趣。怎么看也看不出朵花来。北京也有九龙壁，我同样也看不出花。
我们住的酒店在古城关帝庙旁。甫到之际便在庙门探了一眼，觉着是个好地方，想着离得近不如放在后面参观，终归是有时间的。但在古城住了两晚直到离开，愣是没参观上关帝庙，可见“留到后面”不甚靠谱。
二云冈石窟/恒山悬空寺
游石窟当天下雨。我全程一手打伞一手抱女儿，累到两手脱力。游玩乐趣因此减半。但之后刷到国庆期间云冈游客大排长龙的视频，又觉得我们运气还不错，下点雨实在不算什么。我对纯人文景点不很感兴趣。对云冈石窟的感受有三，一是塑像虽不算很精美，但作为景点大体比敦煌莫高窟好些，窟基本上能开放的全都开放。窟，大且多。二是塑像长得都很像面相书里的样子，或是中医书里的人体面相的样子。塑像的五官线条很分明，细看之下有些可怖。三是游玩过程中多次不自觉产生“此地是胡地”的念头。从小历史书和影视剧都在引导说辽金是我们的对立面，谁承想我们的三晋大地也有辽金的部分。对于历史和地理不甚精熟的我来说，这个认知稍稍有点怪异。
悬空寺收大小门票。登临另收门票，且需排队。掐算着回大同最后一班直通车的时间，我们在悬空寺下方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登临。“来都来了”，不登上去算怎么回事！在悬崖下方仰望半空中的寺庙，只觉不是很高，手拿把掐不在话下。何况我们也曾登临杭州建德的悬空寺，当时并不觉惊险。恒山悬空寺约三进，一进比一进高。登第一进的时候我们还能谈笑风生，指点身边景物。登第二进，开始色变，小心翼翼。登最高处的第三进的时候，已然心底惶恐，只想速速离去。寺内塑像和脚底风光全不在眼内，山间风雨也顾不上，只顾着前方女儿。小儿无畏，口里嚷嚷，爹爹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恒山悬空寺，给我的印象不是“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而是走道太窄栏杆太矮，楼宇在风雨里似乎还有一丝丝晃动。
三雁门关/应县木塔
如果没有景区直通车，雁门关这个景点大概率是要被我们放弃的。除了直通车抵达，雁门关好像就没有其它便利的交通方式。大同的景区直通车真应该在全山西推广。想想同在临汾，如果洪洞广胜寺到隰县小西天也有直通车的话，我们也不至于放弃小西天。
比起杨家将之于雁门关，对我来说，那总是乔峰和阿朱的“塞上牛羊空许约”更为印象深刻。这一类关口，我之前只去过甘肃的嘉峪关。出发之前无甚期许，想着不过是个关口，但一旦身临其境却不免思绪翻飞。嘉峪关如此，雁门关也是如此。雁门关内建筑以南侧天险门内的镇边祠最有感觉，天地肃穆，松柏苍翠。和雁门关相关的名人有许多。王昭君在这出的塞，蔡文姬在这归的汉。里头最爱蔡文姬。胡笳十八拍，拍拍断人肠。“杀气朝朝冲塞门，胡风夜夜吹边月”，“今别子兮归故乡，旧怨平兮新怨长”。归汉临别之际，蔡文姬是否宿过此地，一双儿子是否参与送别？
我们一家子正在雁门关城墙上攀爬时，天空忽然飘雪。儿女惊奇得大喊大叫起来。在杭州才刚送走酷暑，谁承想一来山西就遇上一场雪。农历时间算来是八月尾，真当应了“胡天八月即飞雪”。儿子兴奋之余立马打视频电话给家里爷爷奶奶看这边下雪的景象，彷佛是一头等大新闻。
看应县木塔前，我们先去看了净土寺。应县有三宝，除木塔外其余两宝在净土寺。净土寺就在木塔旁。我们循例看了披头散发面目全非的石狮子和层层叠叠无比繁复的藻井。真心喜欢这样的打卡式旅游——反正是不懂，看个热闹便好。大雄宝殿内有个妈妈指着那块“天花板中的天花板”向她的小孩认真且详细地介绍藻井的绝妙构造和精美细节。我在一旁听得佩服不已，猜想她应该是美术专业或是古建专业出身，必然不是像我这样的土木专业出身吧。
应县木塔其实也是看个热闹，虽然这趟来山西有一小半是冲着它来的。围绕着木塔，瞪大双眼三百六十度细细端详。木塔是好看的。为了赞美它，在塔底作诗一首“古塔高百仞，徒慕不能登。梁前斜飞燕，惊起千年尘”。
比起木塔，应县这个县城更想让人说道一二。因为时间和交通的关系，我们在应县留宿了一晚。应县不大，县城的各个角落估摸都能遥遥看见大木塔。应县很破旧，看着灰扑扑的一片。不要说和大同比，就算是和其后行程的洪洞县比，也是差距巨大。应县木塔所在的寺庙是佛宫寺，寺门外开拓出了一条长长的商业街。商业街卖日常百货，显见目标客户以当地居民为主。开始我还为此诟病，认为此等规划实在不入流。后来想明白，资源有限，对于当地来说可能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问出租车司机，应县除了木塔和净土寺外，还有没有其它可以一逛的地方？司机毫不犹豫地说，没有。
四广胜寺/洪洞大槐树
洪洞县城建设得相当不错，面貌不输江浙这边的县城。刚离开应县抵达洪洞，一时无法判断哪个才算是山西县城应有的模样。在洪洞入住的酒店亦很像样，配套齐全，服务态度一流。酒店不但负责车接车送，工作人员的言谈也大方得体。酒店大堂的桌案上摆放许多蛋挞桃酥一类的水果点心，可见老板亦很大方。
这趟山西游最喜爱的和最厌弃的景点都在洪洞。广胜寺有多惊喜，大槐树就有多无语。其实排行程的时候也考虑过舍弃大槐树，毕竟风评并不好，但它宣传工作又做得实在太到位，俨然一副不去不是中国人的架势，于是便去了。如果是大槐树移民后裔的话，去这个景点游玩或许还有点感觉，偏我又确切地知道自己不是所谓移民后裔。所以一踏进大槐树景区，就有两种情绪交杂而起，一是深感景区的索然无味，二是佩服景区营销手段的高强。景区围绕姓氏流源做了好大一篇文章，和姓氏有关的衍生产品在此地竟似有魔力般地很畅销。大槐树景区虽然无趣，但我相信它一定是山西最赚钱的景点之一。
远远看到山腰上的高塔，我便猜广胜寺不会让人失望。山上的寺庙总是要比平地的寺庙更有气质。譬如拿山西的古建筑同武当山比，我更喜欢武当山里的建筑，名山滋养的气质当然要更出众些。看武当山的古建筑，会让我无端想起苏轼的词句“松间沙路净无泥”，而看山西一些城市里的古建是不会有这样联想的。广胜寺也有三宝——琉璃飞虹塔，水神庙的壁画和一部佛经。最震撼自然是飞虹塔。一座塔怎么可以这样精美绝伦！我喜欢这样直观的美。这是一种不需要知识就能领略的美，一看就非常值钱的美。塔身优美，彩塑精美，整体华美。我不
擅长用繁缛的词句描绘细节，偏它细节又美。毗卢殿前两株唐柏，造型奇特，枝干像麻花一样扭来扭去。阿宝惊叹，假树都很难造出这么假的式样。地藏殿里的悬塑也甚美。如果不拘于三这个数字，唐柏和地藏殿的悬塑实在该位广胜寺五宝之列。广胜寺分上寺和下寺，逛完上寺逛下寺，下寺也很有看头。
五平遥古城/王家大院
早前曾在网络上看有人提问，平遥古城和丽江古城哪个好玩？我现在终于可以回答了，答案绝对是丽江古城。丽江古城胜在有流水环绕，胜在有四时鲜花。丽江古城虽然也是商业化严重，但那也和平遥古城大不一样，丽江古城的商业氛围显然要舒服太多。而平遥古城呢，明明是古城，商业滥得像是搞了个仿古街。甚至一般仿古街的商业都要搞得比它有腔调一些。平遥古城如果有三宝，大约是牛肉，碗托和旅拍。在古城里太难找到可以小坐休憩的店了。我们一家四口只能坐在街边，看游客挤来挤去，不是挤到旅拍店门口，就是挤到平遥牛肉店门口，要么就是挤到碗托店门口。再说一次，平遥古城真是连大同古城也比不过的。
但古城外的镇国寺和双林寺是好的。两个寺庙的彩塑都美，其中双林寺的彩塑是又美又多，所以门票也要比镇国寺略贵些。双林寺的韦陀像和千手观音都很灵动。但是行文至此，我已经倦于描述，且行程至此，面对瑰宝我心底已经波澜不惊。镇国寺门口有一帮人兜售酥梨，瞧气派感觉他们像是村合作社。梨子是冰镇过的。试吃了一块，脆甜多汁。汁水多到咬一口快要扬起来。真不是我大惊小怪，实在是极好吃的一个梨。介绍说是当地特产，城里没有卖这种梨的。当场买了几个现吃，又买一箱寄回杭州。不知这个酥梨和隰县玉露香梨比起来谁更胜一筹？
王家大院匆匆一游，虽然导游讲解得头头是道，但我实在不很感兴趣。只觉得大院这个名字取得甚好，如果唤作王家村，腔调要下来很多。堡墙造得挺好。躲进小楼成一统，屯堡防御不容易。王家大院的导游讲解随机拼团值得各地借鉴推广，适合我等散客。
最后再说道说道这趟山西的吃食。只能说幸好旅途第一餐在大同，选的又是点评必吃榜上的餐厅，第一印象不错。其后便是一地不如一地。洪洞比大同略次。平遥最差。平遥似乎就只有一个叫栲栳栳的吃食，味道还行。点评网上关于平遥吃食的评价几乎全部失真，高分餐厅的饭菜普遍不好吃，估摸都是团购刷好评的缘故。后来挑没有团购的餐厅，味道稍微强点，但也不好吃。想着古城外或许会好点，然而也不好吃。又想着肯定是平遥这边的菜式问题，毕竟平遥牛肉就不好吃对吧，于是便精心挑了古城外的一家东北烧烤店——唉，真是让人绝望呵，最后剩了三分之一烤串扔桌上。回杭列车上点的几份郑州站的盖饭外卖，竟获得全家好评，一致认为比平遥美食强太多。这么想来，杭州被称作美食荒漠多少是有些冤屈了。
回杭次日，镇国寺的酥梨寄到。咬一口，还是惊艳。儿子拿出在应县木塔文创店买的木作模型，邀我同拼。拼了几个时辰拼好，双手俱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