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段兰因絮果的感情。读完这篇小说,我想分析一下江玫的选择。
小说从一开始就告诉我们,江玫是一个清高的、天真的、单纯的人。由于父亲无缘无故地“消失”,母亲将她保护得很好,不让她接触到那些黑暗的现实,因此江玫快乐地沉浸在夹竹桃粉色包围的纯真世界里。在这里,她热爱的诗歌、文学是那么的纯粹,她的心灵只接受了文学和美的洗礼。
但这样的洗礼显得那么单薄。我们总觉得,好像文学应该远离政治,远离世俗,才不失为纯粹的文学。但我想这是我们对文学的谬见,文学如果失去了社会环境的影响,如果只浮于表面的情节,那文学也就失去了其珍贵的历史意义。所有流传下来的名著都十分默契地和当时的社会环境保持着关系。
把话题转回江玫。江玫在单纯的文学的爱与美中遇到了齐虹——这个在“爱与美”的领域同样出类拔萃的青年。如果人的生命中只有文学和美,那么江玫和齐虹一定是非常契合的一对。可惜,人并不是单薄如纸的,不是只涉足文学这一个领域。在政治和阶级方面,江玫和齐虹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个体。齐虹是银行家的儿子,他有着“资本主义”特有的自私,他只关心“爱和美”,只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在他的世界里,没有国家、没有阶级,与其说是他不关心,不如说是他不屑于关心。
可江玫并不是不屑于关心,她只是被保护得太好了,缺少一个帮她打开大门的人。而她的室友萧素,正是这个引领者。如果江玫自己不愿意接触共产党、接触新思想,就算萧素再怎么劝导,江玫也不会像这个领域迈进一步,因为“她是清高的”。可作者暗示我们江玫和萧素极要好,这恰恰说明了她们拥有着同样的理想和追求,只是萧素比江玫更早得认识到自己的理想。因此江玫在萧素的引导下去献身学生运动也就完全不奇怪了。
这时,江玫一方面进行着思想上的觉醒,但一方面又为在“爱和美”领域非常契合的齐虹而倾心。此时此刻,她还抱着两者共存的幻想。是啊,为什么“革命”事业不能和爱情共存呢?人们总是多面的,我们在交友的过程中,不也会把自己分成一个又一个的片段,来追求和朋友、爱人的和谐共处吗?可是这样片段式的契合并不是真的契合,就好像两个齿状立方体只有一个面可以完整地拼成正方形一样。只在兴趣领域完全契合的江玫和齐虹,就是两个有着不同齿状的方块。此时,江玫的摇摆是痛苦的,因为在她心里,萌芽的爱情和萌芽的思想同等重要。她两个都不想舍弃,而两个却又注定无法共存。
外国文学和古代文学课上都讲到,古时候,女性只能从爱情来获得自我需求的认同感,是因为社会将女性禁锢在宅院里,女性没有独立的事业,因此只好依附于男性。这也造成了女性和爱情的特殊关联——自古以来,文学作品中多表现出痴情女负心汉的情节。以爱情为生命的思想尽管在现代有所改变,但横亘几千年之久的烙印并不是那么容易祛除的。我觉得这时的江玫,在潜意识中还有着爱情更为重要的思想。但在新思想的冲击下,她开始对以往的认知产生怀疑,产生动摇。
让江玫最终做出选择的,是母亲告诉了她父亲“消失”的真相。此时的她不再是之前单纯地旁观者,而是深刻参与到革命的内部——她不仅是受到同伴萧素的影响,更是受到家庭命运的影响。这时,在她心里,革命的分量已然重于爱情。虽然对齐虹仍有不舍,但江玫还是坚定的选择了革命。在千百年来的历史里,终于有一个江玫摆脱了爱情的束缚,在拥有向上的自由时选择了向上。
但是选择地坚定,不代表内心不痛苦。心理学家说,在分手时我们感到痛苦,一部分原因是我们在挣脱过去那个拥有亲密关系的自己。江玫做出选择后,必须要和那个沉溺于爱情的自己告别。在多年后重新看到旧物,她的泪,不是表明她对齐虹还有留恋——倘若此刻齐虹再次出现,她也绝不会同他在一起——而是看到红豆,她想起了当年的自己。那段挣扎中的感情纠葛是她生命里的一段重要旅程,她在痛苦中完成了由单薄到丰满的蜕变,她从狭窄的视野中走出来,开始多维地思考人生,她的身份不再只是一个需要保护的文艺青年,而是她父母的女儿,而是国家的子民,而是新的一代。
《红豆》一文婉转深情地展现了江玫作为知识分子从接受先进思想到成为革命分子的转变过程,我认为对它“资本主义小资情调恋爱”的批判是完全错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