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的葬礼

  2017年11月10日中午12点半,我忽然收到爸爸的一个来电,平时爸爸都不怎么打电话给我,我感到诧异和一丝的不安,我按了接通键,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爷爷去世了”。

  听到了那一刻,我感到痛心,中午打的饭也变得无味难咽。于是我就向班主任请了假,下午放学后匆匆赶往家去,对于那时的我来说,爷爷突然逝世的悲痛感比不上我云养的一只猫的去世所带来的伤感,因为我不知道,爷爷的逝世对我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我最担心的是我的奶奶,爷爷走了,奶奶肯定是最难过的那一个人。我身上没有任何现金,但微信还有钱,放学后我径直走出了校门,没有现金,考虑到摩托车司机可能不用微信支付,我就走了一段路,看到有好吃的就买下来,比如蒸糍,水晶糕……我不知道买了有没有用,因为我回去参加的是葬礼,而不是普通的“回家看看”……那天是星期五,很多学校都放假,也有很多学生回家,我去到车站的时候,已经没有车票了,说在外面等,可以买站票。于是我就在外面等,等了大约十分钟,车就开了出来,并在同是买站票的人前停了下来,我迅速上了车,进了车厢的后面站着,人上完了之后,车子缓缓开动……我站稳之后,顺势地拿出了手机,看了看有没有亲戚的信息,妈妈问我今晚回不回来,我说回,她也说回,并且我另外的几个兄弟姐妹也是今晚回,知道情况之后,我就不想关注太多了,打开了微博,刷了起来,这时微博似乎已经没有什么感兴趣的内容,但我还是一直刷到了我下车,天色也慢慢由暗转向昏黑……下车后,我就打电话通知我家人来接我,等的途中,我在思考我该用什么面貌对待接下来发生的事,我对葬礼习俗只是略知皮毛,触犯到风俗就不好,我立即上网搜了搜,一时半刻找不到我想要的答案,比如表情应该是怎样的,要不要一副苦瓜脸,我在思考,不过当时我觉得应该是的。忽然背后有人叫了一声,回头看,噢,原来是东来叔,他开着摩托,面上带着笑,我先是有点吃惊,但我马上收敛了,他好像看到了我吃惊的表情,上了他的车后,他和我没有说一句话……

车开到家门口就停下来,爸爸在和一帮人商量着什么,我猜大概是关于爷爷的后事处理的,爸爸看到了我,还是笑着朝我走了过来,叫我进去给爷爷上柱香,在大厅的右侧,地上铺着木板,由几块大石头靠在一起支撑起竹杆,由绳子吊起一张破旧的蚊帐,里面躺着我爷爷的遗体,上完香之后,他们就叫我去吃饭了,都是素菜,不能吃肉,草草吃了一点,我看到奶奶和大姑在巷子的那个厅里坐着,神情恍惚,但没有我想象中的以泪洗面,我反而安心一点,不想看到奶奶情绪波动太大,奶奶让她的孙子,也就是我哥帮搬张长椅过来睡觉,可能习俗是这样,不能让死者妻子睡在房间。大姑安慰了奶奶一会儿,再看时,门已经掩上了,门缝透着白织灯的光线,我坐在门口跟姐姐聊天,她说过了这几天,奶奶就不在这里住了,几个儿子,随便一个都好,和他们一起住。听到这个消息,我感到一阵冷清,我想象到,这栋老红砖屋,没有了爷爷奶奶,会是多么冷清,我在学校一个月放一次双休,我回来的话,就只剩下我和姐姐,姐姐是邻镇的小学老师,本来打算选在乡镇教周末可以开女装车回来陪陪奶奶,所以没选在比较繁荣的城镇,现在看来,已经没有什么意义,反而成了负担。我想到这间屋子以后只剩我自己云云,竟不觉得害怕,反而有点兴奋,觉得自己可以把这里打理得很好……姐姐好像也没有太多悲伤的神色,她说她觉得人活到八十岁就已经知足了,所以对于爷爷的去世,她并没有太多的伤痛,姐姐的话更加宽慰了我……

  爸爸要守夜,我们第一天小孩不用守,我在一楼房间里玩手机玩累了,就走出大厅经过爷爷遗体旁,饶过去走上了二楼,上了二楼,我觉得很轻松,带着自己的小兴奋,坐在沙发上用手机k歌软件唱起了歌,我怕伤风俗,就唱得很小声,唱的是《消愁》“一杯敬明天,一杯敬死亡……”但当我再想唱下一首的时候,姐姐制止了我,我因理亏,就马上停下来了。我们许久没回来,房间已经很乱,整理好被铺,玩了一会儿手机,我就睡觉了……

  早上醒来,感觉身体很累,但我知道我还是睡了一个好觉,留恋着床的气息,我转了个身继续睡,想到此时我的同学还在学校上自习,我却在床上睡觉,感到有点颓废,但又想到期中考试并不太差的成绩,就踏实地睡了,再醒过来时,爸爸从房间门口喊我们起床,说不能刷牙,不能洗手,我就一把抓起头发扎起来,油头粉面地就下去了,我觉得挺好,这种场面,沮丧颓废一点比较适合。还有很多亲戚是半夜赶回来的,比如我二姐和我妈,还有叔啊婶啊弟啊,所以多了不少面孔。下去之后,我看到大姑和爸爸坐在一张草席上,大姑眼里闪着泪光,我不知道什么情况,他们去吃粥了,我也一起吃。吃完之后大家都给爷爷上香。我看去外面,都是自己村寨的人,砍来了竹竿搭起遮阳棚,还有一些法事先生,我先前还不知道他们是那群敲锣打鼓吹唢呐的,只见他们一早上都在剪纸,用竹枝条编了些类似长方体的东西,剪着剪着,编着编着,间隔一段时间也会停下来敲一下锣,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就是喃呒佬。吃完粥之后,爸爸忙前忙后,找来多一张席子铺在地上,叫我们脱了鞋坐下,这就是守孝的仪式了。我们坐着,默不作声,我渐渐被气氛感染了,想到一些关于爷爷的事,自从爷爷病了之后不能走路,爷爷就整天躺在床上,到了吃饭的时候,奶奶就把瘦肉汤拌着饭端进去给爷爷吃,日复一日,基本都是同样的菜式,爷爷也无所求,也不说腻不腻。生活已经不能自理,吃喝拉撒都是奶奶帮忙,有时儿子们回来,就是儿子帮忙洗澡,洗澡也不去冲凉房,因为那里太窄,所以就挪凳子去到巷子里洗,爷爷越来越脱离了我们的生活,越来越走出了我们的视线。爷爷会失禁,所以总是喊奶奶帮拉尿,奶奶也很烦。照顾爷爷的事,基本都是奶奶负责,奶奶也有点力不从心,经常对爷爷发脾气,但只是唠叨几句,并不是真正怪怨老爷子。上次双休回来,大伯回了来,还听他们说等下午太阳大一点的时候帮爷爷洗澡,这样不会冷着……我总是不理这些事,每次经过爷爷的房间,总会闻到一股尿味,我比较排斥,我也很少主动走进去问候一下爷爷,爷爷的床竖着朝向门口,我老是看到爷爷缩成一团,佝偻着,其实我进去看过,只是没有勇气开口问候爷爷,因为早些时候,爷爷就对我们子孙没什么欲求了,以前回来的话,总是要先问候爷爷奶奶,现在回来只是问候奶奶,因为大家都知道,爷爷像往常一样躺在床上睡觉,也不必去打扰。想到他还健在的时候,有一次我和他争论一个什么话题,我显得很傲慢,我秉着“新时代论”,说现在已经不是旧时代了,不必听他的框框条条的规矩,爷爷当时没有继续和我争下去,只是神态严肃地一下说:“你们厉害了。”,就不再继续说了,其实当时我已经觉得自己太不尊重长辈了……想到这些,我的愧疚之情难以抑制,不觉泪珠已经悄然滑落,想不到这次回来,竟是永别。我那说不出的抱歉,还没来得及开口的问候,都变成了愧疚的泪水,咽进了肚子里。现在在我面前的,只是一具苍白僵硬的尸体,没有思想,也听不到我内心的话……

  我们坐在草席许久,我借上厕所之名走开了一下,这时外面又多了很多东西,有一箱一箱的鞭炮,几大扎雨伞,有黑色的有花色的,那个竹子做长方体已经用浆糊粘上了他们剪的剪纸,还有一个剪的纸菩萨,门口的墙上全部挂满了佛像的旗子,遮阳棚也搭好了,厨子和那些请的阿姨们在准备中午的饭菜……再回去的时候,他们说要帮爷爷穿寿衣,寿衣是全白的,由大伯和我爸帮爷爷穿上,蚊帐掀起来,爷爷的脸苍白得恐怖,嘴是张着的。他们把爷爷扶起一半身子穿上衣,因为尸体已经僵硬,不会曲手,好不容易才穿了进去,之后寿裤就披在上面就算了,然后整理好蚊帐。期间需要不停地点香,那些懂丧葬风俗的姑婆,说爷爷嘴闭不上是不心足,要拿硬币含在口里,就会让他知足一点。大伯是长子,所以让他去放。其实我知道,只是人在去世之前,呼吸困难,就张大嘴,他们的做法是为了应照某些说法,让这些风俗变得有里有据,比如哪个亲人还没回来看他,他就会张嘴之类的说法。昨晚连夜赶回来的,有些远的,来得比较迟。我看见门口有个人跪着,大声痛哭,我以为是所谓的喊丧婆,看到旁边是阿母扶着,再看清楚,原来是二姑,就是爷爷的女儿,二姑就从门口一直跪行到爷爷跟前,并掀开蚊帐看了一眼,就抹着眼泪跪着去上香,我们看在眼里,都被她的情绪感染到了,眼睛不禁湿润起来。接下来是姑婆,她是爷爷的妹妹,从门口就边哭边走进来,口中念念有词,刚开始以为她在为爷爷念经,听清楚之后才知道是在哀悼爷爷,但她那种纵声大哭的方式,有点像喊丧婆,姑婆哭着哭着,一些阿姨就走过来安慰,说爷爷他听到了,让她停下吧,姑婆便不再像刚才那样,而是默默流泪。亲戚陆陆续续都来了,还有一位爷爷的至亲——他的弟弟没来,也就是我叔公。因为叔公在深圳工作,赶回来要比较久,爸爸和大伯打电话去催,叔公说快到了快到了。果然,不到半小时,叔公佝偻着背,因情绪激动而满脸通红,迈着步子走了进来,叔公提起肩膀的衣服擦了擦脸,也上了柱香……

  重要的亲戚都来完了,也拜过了,期间锣鼓唢呐声不断,我们除了上厕所走开,其余时间都是坐在草席上守孝,手机不得碰,话也不怎么说,万般煎熬,看着古老的时钟滴滴嗒嗒,一秒一秒地度过,下午4点,殡仪馆把棺材运了过来,殡仪馆的人帮抬了下来,用两张木凳乘起来,先放在门口,这是准备入殓了。那些懂风俗的姑婆让我们背对着门口,不准看,他们把棺材抬进了屋里,同时放了鞭炮,那些吩咐我妈和阿母,爷爷入了馆之后,要打扫好厅子,把灰尘扫走,寓意扫走不吉利的东西。入殓之后,爸爸和大伯负责把爷爷生前的用品一袋一袋的都拿出门口,爷爷盖的棉被,垫的席子,衣服等,准备明天烧掉……

  之后我们一个个都排好,等人给我们分毛巾和雨伞,派好之后,跟着那些敲着锣的法师一路走去祠堂……

  祠堂最后有一条小溪,法师拿出了几只小船,点燃了中央的尖放在溪中,之后放了鞭炮,原路返回……晚上的时候,喃呒佬一直敲锣打鼓,吹唢呐,唱喃呒词,今晚是不能睡觉的,全部守灵。10点的时候,再一次去了祠堂……

  回来之后法师,踱着法步,挥着旗,施展所谓的法术……现在的喃呒词咬字越来越清晰了,不想先前那样。法师多次提到一些赤裸的词眼,比如火烧也是死什么的,听了怪不舒服……

  说起爷爷的死因,也不是很确切地知道,听姐姐说,说爷爷去世之前已经几天没吃饭了,说不想吃,请医生又不来,也不知道会那么严重,就没叫120急救,爸爸回来的那天,问爷爷有什么不舒服,爷爷短促但是有力地说:“没事!”爸爸打算明天早上送爷爷去医院的,奶奶早上起来煲好粥叫爸爸喂粥给爷爷吃,奶奶走进爷爷房间里,叫了一声老爷子,不应,摸了摸心脏,已经不跳动了,也没有了一丝气息。一切皆已晚,已成定局,这是天壤之别了。奶奶说爷爷那天晚上帮他盖被子他老是推开,说被子似火烧,说想去旧屋(爷爷的爸爸那一辈人住的房子,但是已经拆掉用来盖新房),奶奶告诉他,已经拆掉啦。凌晨三点的时候,爷爷还失了禁,奶奶还帮他换了裤子,没想到早上就发现不在了……我们姐妹小声讨论着,姐姐说爷爷不知足是因为他没能去到旧屋,我然后想到,人在死之前会预感到自己的死亡,爷爷应该是预感到自己大限已到,太公(爷爷的父亲)呼唤他了,叫他过去了,所以要去旧屋……

  仪式仍在继续进行,虽然这种繁琐的仪式使我们身心疲惫,但是没有别的办法表达对死者的敬意了,爷爷一路走好!愿天堂没有痛苦……

后续:现在离爷爷去世已经一年多了,悲伤已经冲淡了。现在回来看到爷爷原来的房间,掩着门,却总感觉爷爷还在里面,像没有离开过我们那样。

时代在进步,我希望若干年后,葬礼可以变成一个更好地缅怀先人的仪式,不要过度渲染悲伤,铭记先辈为我们作出的贡献,让子孙更好地开创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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