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打电话给回家,老爸说已经开始忙着干活了,对于家里,从中秋前后,特别是春节,我的感受只有一个字,忙。
好吧,家里做的是香烛生意,不知道你们见没见过,我们的香不是那种普通的小香,大的有四五米,小的也有一两米,上百斤重。以前同室友讲,他们还不信,直到我把照片给他们看才大吃一惊:原来还真的有这么大的香。
潮汕地区,自古以来信奉的神明很多,现在也是如此。一般不叫拜神而叫“拜老爷”,像我家,基本上每个镇每个村,甚至每个街道都有自己的“老爷宫”,就是神庙,并且有着不同的庆祝节日。这一天,宫里面自然是人山人海,香火鼎盛,宫外面也会摆上大香,表达自己的祈求。特别是春节期间每个宫前必定摆满了各式的大香。
从记事起,老爸就在做香烛生意了,小时候每年都恨不得寒假不要来。(我觉得我姐也是这么想的,还有表哥表姐,每年都会被抓来当苦力),一般中秋节前后,就要开工了。
首先是准备大香材料,一般用到竹子,也有少数会用杉树。竹子要加工,弯的竹节在火的炙烤下会变软,用特定的工具把弯的地方掰直,削掉多余的竹节。通常这一部分就要用上好几天的时间。为了在繁琐的工艺省了点功夫,现在用的都是加工好的。竹子上面还要均匀的抹上助燃材料,要是大香烧完后竹子还留着那就太难看了。
材料里比重最大的是细木屑,一般用 的红木屑,做出来的香比较厚实,燃烧比较均匀,并且会带着一种淡淡的清香。 单独只有木屑是烧不起来的,还有一种助燃的粉末是植物磨成的,类似面粉但是不能食用,福建称为山琵琶,广东叫做棉花石。图片是混合好的材料。
我家的制作是纯手工的,地上预留深约十厘米的洞作为竹头方便以后的搬抬运输。主要的工具是铁皮还有水管。水管的一头焊着面积稍大的铁块,铁皮卷成的一个圆柱体用铁圈框住立在洞上,固定在铁梯上,老爸就站在梯子上,一手往铁皮里面加料,另一手则是有规律的一抬一放,慢慢的敲打着,这边叫做“钟大香”。开头容易散开,会捶打的比较仔细,之后速度相对就会快一些。
加一次料需要捶打上十几二十次不等,老爸有时候用左手加料右手锤,有时候换右手加料左手锤,不加料的时候两只手一起锤。很多时候会把树上掉落的树叶锤进去,但比树叶更多的,是头上掉落的汗珠。材料在一次又一次的捶打下慢慢夯实了,而在这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的捶打中,老爸一边撑着整个家,一边在慢慢变老。
捶打成型后的香大的放在室外包上纱布自然风干。表面干透就要上色了,一般黄色用来拜神,红色是用来拜佛,不过现在没那么多的讲究。
大香又叫大龙香,顾名思义就是在香上面盘上一条龙,当然也有凤。潮汕地区有很多这种专门做龙的师傅。材料和上面一样是可燃的粉末,加上一定的水揉成面团。每个师傅都有着自己的一套工具,像小刀、竹签,擀面杖等等。备好工具,和好料,摆上一张大桌,就开工了。无论要用到多少分量的材料,老师傅只要随手一捏,必然是八九不离十。面团在师傅们的手里就像有了生命一般,不管在做什么部位,只需在桌上搓上两下,再到手中捏两下,就算是再眼拙的人,也能看出这是眼睛鼻子,还是尾巴爪子。成型的面团只需稍稍沾水就具有粘性,可以在大香上面拼装了。
龙是中华数千年的图腾,记载中: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口旁有须冉,颌下有明珠,喉下有逆鳞 ”能腾云行水,呼风唤雨,翻搅起四海云水,威力无边。所以龙型大致就是根据这个来做的。
几根细长条状拼成的尾巴,接着是龙身,材料经过碾压,变成细长状,在龙尾处仔细衔接后一个拐角,接着再在香上盘绕上两圈,接上龙爪。龙头是最复杂的,似乎就是把各种动物的特征结合起来,鹿角、牛耳、蛇颈、硕大的口与牙、口下的倒刺、两旁的须、给人一种磅礴霸气的感觉。再用工具在龙身上按出大小不一致龙鳞状。熟练的师傅只需用上十几分钟,一条栩栩如生,蜿蜒盘旋的龙就出现在眼前了。收尾工作,较大的部位例如角、眼睛等要用较细小的竹签将其钉在香上防止掉落。
风干之后就是给龙上色,这个就是我从小学初中直到大学寒假都逃脱不了的事情,寒假基本就在家里画,主要有红绿黄金色加上眼睛的黑色。小时候稍微有些上错色或者喷溅到不该画的地方,就会被我妈骂的狗血淋头,现在无聊的时候自由发挥或是混搭出不同的颜色也不会被骂,可能还会受到夸奖。
按照习俗,要用红油漆将香足涂红,在香头缠上一圈红纸,龙嘴下方用竹签固定上红纸板,摆上我们那里很出名的大吴泥塑,一般做生意求财的摆放的是捧着元宝的童子和一个财神,寓意 ”财源广进”。还有家中老人为新婚的子女安排的会摆上“东方送子,”祈求来年能够抱上孙子孙女。再在龙身上贴上祝福的话,一般都是生意兴隆,吉祥如意之类。
这一行最累的要数搬运了,从最初的捶打,一根香含着水分重量从几十斤到几百斤不等,轻的一个人勉强还是可以扛着,重的就需要两到三人的合力才能搬动。后面的每一项工序都需要搬动。像上色,早上就从屋里一根根的扛到室外,上完色晾晒到傍晚就一根根的扛到屋里。要是中途遇上下雨,就需要冒着雨急急忙忙的将外面的香都搬进室内,否则会影响颜色拖慢后面的工序。
以前像搬进搬出我会发上几句腰酸背痛的牢骚,后来自己也体会到了赚钱不易,老爸做了几十年也没喊过苦喊过累的,自己还是会有些羞愧。像这几年能帮上忙的都不敢偷懒。不过在外面上学,能帮上忙的机会也少了。
收香是最无聊的,我和我爸都是话少的,经常两个人就在那里什么也不说,将香扛上肩膀回屋放好,一边肩膀累了就换另一边,直到收完才会说上一句:走,吃饭。
年前大概十来天,除了固定香店要送货,陆陆续续也有“老爷宫”需要送货了,很多神庙都在村里巷里,加上春节人流量大,三轮车就成了送货最好的工具了。有需要的时候老爸就开着三轮车在前面,我就开着摩托在后面跟着。
送货要一直持续到正月十五元宵节以后,都说北方的冷是物理伤害,南方是魔法伤害一点都不过分。要是遇到雨天,寒风夹着雨点打在脸上跟刀子割是没什么区别的。
元宵节是我们那里最热闹的,附近的每个祠堂每个神庙都是集中在那几天。家里的香基本在这几天会出完。亲戚好友只要是有空的,能出上力的不约而同都会来帮忙。
几个人在家里准备,几个人开车,剩下的几个就是机动组了,我爸自然就是总指挥。这一辆车送哪里,那辆车送哪里,送大的还是送小的全都安排妥当,要送到哪我们机动组就到那里准备好,车一到,快速的卸货把香摆好位置,用铁丝固定妥当,贴上买家的姓名祈福语,插上我们那边特有的一种祈福用的红花仙草,露天的地方还要套上红袋子防雨。
等到忙完自然就是摆上酒席宴请前来帮忙的亲戚朋友了,一大家围坐一桌,其乐融融有说有笑。过去一年的风吹日晒,风里来雨里去说不尽的辛劳,在举杯的那一刻,都化成了脸上那满足的笑容。饭后泡上一壶功夫茶,赌上几把麻将或是扑克。辛苦几天自然不能让人空手而回,拿钱又是见外,于是抽烟喜酒的就送烟送酒,不烟不酒的就拿上几斤家乡功夫茶,一两包糖再互相道别。就这样,一年的忙碌算是告一段落。
烧完香过完年,我又长了一岁,仿佛爸妈老了不止一岁。
爸妈年纪也大了,以前想着让他们少做些不用那么辛苦,可事实上自己还没能力替他们分担,自己的学费伙食费主要还都是家里给的,又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现在出来工作能养活自己了,等什么时候能养家了,我就可以很有底气的和他们说:爸妈我们少做些,不要用那么辛苦了。
(大部分图片都是自己拍的,略显简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