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十一节:小赖瓜
一九六零年,三年自然灾害从这时开始,这年的冬天,下了一场大雪,这雪填平了沟壑,堵住了门窗,大雪过后,天嘎嘎的冷,俗话说,三九四九打骂不走,这场雪可真应了节气。
“腊八,腊八冻掉下巴”人们在漫长而寒冷的冬季里终于等到了年跟儿,快过年了,母亲让二哥去老家抓猪羔子,顺便把我也带上,到二哥的老姑家认认门。其实,妈妈怀有身孕,临产的日子不远了。她一春带八夏也没个年节,挺个大肚子,天天劳作在田间地头,就是这个大冬月,天寒地冻的也不猫冬,妈妈没空照顾我,我也慢慢的习惯了,就在这样的环境里渐渐的长大了,妈妈觉得这孩子一年一年呆在家里,圈的球球蛋蛋的,也得让这孩子出去走走,换换环境。就让二哥带着我一起去串门。这对我来说,当然是件很开心的事了。
二哥的老姑家住在北边的万屯,离我们家有十多里路。那场厚厚的雪覆盖着大地,一眼望去白雪皑皑,被西北风掀起的雪,像沙粒子似的,在地上直打转儿,吹到路上,一愣一愣的,走在上面鞋底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这一路哥哥牵着我的手,一会儿又背着我赶路,走一会儿背一会儿,让我走的太远怕我累着,背的时间久了,又怕把我脚冻坏了,我拽着哥哥的手,趴在哥哥的背上,别提多高兴了。自从二哥回来以后,我就粘着他,他出去玩有时也带着我…。
今年的严冬好像预示着什么,我和二哥顶着凛冽的寒风,那风又硬又狂惯的我们喘不过气来,我们牵着手迎着风,一起走在串亲亲的路上。
距离万屯姑姑家不远了,哥哥用手指着远方高岗上那间在大雪之中的房子告诉我,那就是老姑家。
二哥把我领到姑姑家,匆匆忙忙的就走了,猪也没抓,怕是这大冬天冻坏了小猪羔吧。
姑姑家就他们老俩口,儿女都分家单过不在身边。过去二哥生活居无定所,经常漂泊在这儿和大娘家…。
这样就养成了他独立的生活能力,走到哪都不生疏,有活就干,有饭就吃,姑姑也觉得这孩子懂事连人,也很稀罕他。
那老俩口对我也挺好,可是他家里没有小孩儿和我玩,又住在岭顶上,离屯里又远,整天我就和这两个老头,老太太在一起,尽管他们每天给我讲些瞎话哄着我,每顿饭都给我做好吃的,可我就是不开心,想家想妈妈,天天趴在窗台上往外瞧,盼着二哥出现在岭下的路上,早点接我回家。想家想妈妈心里难受,就偷偷的啪嗒啪嗒的掉眼泪。这老俩口看着我默默哭泣的样子就说,哪有这么小的孩子哭了不出声的,长大一定是个有心计的人。又过了不知几天,二哥晚上来了,我们都要躺下睡觉了,本来他是想在老姑家住一宿,明天再把我带上,可我非不干,闹着吵着拉着他就是要回家,弄得二哥也没了折。走吧!二哥不知从哪弄了辆破自行车,把我放到车后货架子上,嘱咐我坐好,就骑着车带着我走了。
这晚的夜,寒气逼人,天上的月色,照在雪上,雪地上留下了色调对比强烈的影子,反射出淡淡的蓝光,显得冷酷无情,人走在这冰雪的世界里,呼出的哈气如同烟雾,穿在身上的棉衣,也渗透进寒气。车子在雪地上颠簸着,左右晃荡着。这一路,我不知道从车上掉下来几回,这也许是因为我太小了,也许是因为我太困了,也许是因为我手脚被冻的失去了知觉,这也许是因为二哥年纪小毛手毛脚。总之,我从车上掉下来二哥再把我放上去。路滑车也不听使唤,最后二哥只好一手把着车把,一手扶着我推着车走。我睡在货架上,一辆孤独的车在夜色里行走,天地月光同色,这也确让人觉得心生恐惧。后来,哥哥灵光一现,把我屁股底下坐着的麻袋解下来,将睡的瘫软的我装了进去,绑在货架上,飞快地将我驮回了家。一进屋就喊,“妈妈!我抓来一头小肥猪。”妈妈两天前生下个小妹妹,正坐月子那,她拖着疲惫的身体忙问,猪在哪?二哥将麻袋解开,把我抱出来。别说,我还睡着那,睡的真像一头小肥猪,路上那么颠簸也没醒。父亲连忙将我塞进被窝里。
我回家后的第五天,刚出生的小妹妹因为得了箍嘴风也死了。
我身下一个弟弟一个妹妹都没有站住。这不幸的遭遇,后来成了我生命里的不祥之兆。
我的童年是在病魔中度过的,生病是家常便饭。父母为了养活这几条命,过上好日子,时间和精力都用在劳作上,舍不得当误一个工。我总是一个人在家无人照看,经常鬼使神差的,说来病就来病了,这病就像兜里揣着似的,来的快走的也快,闹的谁也没办法,说出来真是挺吓人的,这病就像长在我身上的幌子,来无影去无踪,每次有病都发烧说胡话,说的话谁又听不懂,一边说一边比划,眼前就出现了两头尖,中间粗好像织布梭子样的怪怪的影子,这影子从黑暗中飞来,由远而近,时快时慢,发出嗡嗡作响的声音,声音由小变大,越是接近我,声音越烦躁,有时在头上盘旋,有时在眼前晃动,有时停在你的面前一动不动。这鬼魔鬼样的影子,吓得我缩成一团,在妈妈怀里像筛了糠一样哆嗦的不成样子,声嘶力竭,手舞足蹈。脑袋深深地埋在妈妈的怀里,胆怯的叫,“来了,它又来了!怕,妈妈我怕”!妈妈紧紧的抱着我,摸着我的头“景仙来家,景仙来家!摸摸毛没吓着,摸摸耳吓一会儿。”当我被妈妈叫醒了,睁开眼睛,刚才所见的怪物荡然无存,无影无踪了。父亲问我怕什么?谁来了?我告诉他我看见的是一个害怕影子。母亲就同父亲说“可能是勾的魂来了,孩子小,眼睛干净,什么都能看见。”爸爸点点头,妈妈接着说“咱俩的孩子就剩这一个了,千万可别有个好歹,你快去拿筷子立一下,看看是不是冲着谁了,再烧点纸钱,别总让它缠着咱孩子,一来病就这么吓人”。父亲拿来一根筷子往镜子上立,嘴里还叨咕着,筷子还真立住了,当晚睡觉时,父亲就在我枕头底下放了一把刀,把我的鞋尖朝里,在头直上烧了几张纸。可这顿操办并没起啥作用,这病依然照来不误,折腾得全家不得消停,发病时那副神叨的样子,真的挺瘆人的,一直到上小学这种病态才消失。小的时候,我就是个病匣子,发烧拉肚这都算不了病,数数我得过的麻疹、腮腺炎、百日咳、疟疾、虚麻疹还有那个大呼小叫的怪病。除了那年上六姑姥爷家打过一次针,这是平生第一次扎针,这一针让我一生都刻骨铭心,其余得的病都是硬挺过来的。
那次我发烧好几天也不退,又开始胡说八道了,母亲怕我再犯那种怪病,就让姐姐带我去后街六姑姥爷家打针。六姑姥爷真的老了,可不像前些年了,他也是快七十的人了,行动缓慢,老眼昏花。他们家有三个孩子,大的是女儿叫小雪子和我姐姐差不多,两个儿子大的比我大两岁叫文岱,小的和我同岁叫文夫。姐姐告诉六姑姥爷说,是我妈让来找你给我妹打针。六姑姥爷带上花镜,慢腾腾的从墙上摘下棕色的皮箱,拿出椭圆形的针盒,又从往诊箱里拿出一瓶白色油状的东西。把针头扎进去慢慢的抽起来,那东西好像很粘稠,抽起来很费劲。他告诉姐姐这是打青霉素油配,是消炎最好的药。那会我正和他家孩子玩呢,听说要给我往屁股上扎针,我鞋都没穿,光着脚丫子就往外跑,他们看我要跑,一拥而上,将我抓住。我这只小病羊哪是那群狼的对手,被死死的按在炕上。认凭我使出吃奶的力气声嘶力竭的哭喊,他们按着我像看热闹一样,又粗又长的针头缓缓的扎进我的肉里。时间好像都冻住了,怎么那么长啊,我哭的满头大汗,等针头拔出来的时候,我都要哭背气了。六姑姥从糖罐子里拿快糖递给我,我理都不理,使劲扭过头,视而不见,一瘸一拐地逃出了那个折磨我的地方。
看着这个“小赖瓜”在磨难中长大了,长脾气了,身上确透出一股犟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