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怀德,小人怀土。不要太黏着乡土。只有来来去去,自己活了,地方也活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两者关系如何?"一"没有两者,路,就是书。"我在山河间找路,用短暂的生命贴一贴这颗星球的嶙峋一角。
冲突是另一种交融。长城内外的冲突和交融正是中国文化的核心主题,其重要,远远超过看起来很重要的邦国争逐,朝代更替。
只有走在路上,才能摆脱局限,摆脱执着,让所有的选择,探寻,猜测,想象都生机勃勃。只有走在路上,使一切活动起来,我们才会凭借着山河找到大量真实细节,真切感受在天地间活过一次,也许不错。
陆游说:"细雨骑驴入剑门"。剑门是权力地图中的千古雄关,这样的雄关在中国成百上千。但消解它们的,只是雨,只是驴,只是征尘,只是酒痕。
再小的个子,也能给沙漠留下长长的身影;在小的人物,也能让历史吐出重重的叹息。把世间文物统统拔离原生的土地,运到地球的另一端收藏展览,是文物和土地的双向失落,两败俱伤。借口别人管不好家产而占为己有,是一种掠夺..
看莫高窟,不是看死了一千年的标本,而是看活了一千年的生命。
为什么那么多赳赳武将,权谋强人都会在莫高窟面前低下头来?我想,第一是因为这里关及人间信仰,第二是因为这里已经构成历史。宗教的力量和时间的力量足以让那些燥热的心灵冷却下来,产生几分敬畏。他们突然变得像个孩子,一路撒野下来,到这里却睁大眼睛,希望获得宗教裁判和时间裁判。
身不由己,踉踉跄跄,被人潮所挟,被浪声所融,被一种千年不灭的信仰所化。
唐代洞窟中的一切都不重复,也不刻板。真正的快乐不可能重复,就像真正的人性容不得刻板。结果,唐代的欢乐诱发了长久的欢乐,唐代的人性贴合了永恒的人性,一切都融合的浑然一体。悲壮的意志刻在洞壁上,悲惨的岁月却刻在大地上。
向往峰巅,向往高度,结果峰巅只是一道刚能立足的狭地。不能横行,不能直走,只享一时俯视之乐,怎可长久驻足安坐?上已无路,下又艰难,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和惶恐。时间真正温煦的美色,都熨帖着大地,潜伏在深谷。君临万物的高度,到头来只构成自我嘲弄。
茫茫沙漠,滔滔流水,于世无奇。唯有大漠中如此一湾,风沙中如此一静,荒凉中如此一景,高坡后如此一跌,才深得天地之韵律,造化之机巧,让人神醉情驰。以此推衍,人生,世界,历史,莫不如此。给浮嚣以宁静,以燥急以清冽,给高蹈以平实,给粗犷以明丽。唯其这样,人生才见灵动,世界才显精致,历史才见风韵。告别是经常的,步履是放达的。
文明可能产生于野蛮,却绝不喜欢野蛮。我们能熬过苦难,却绝不赞美苦难。我们不害怕迫害,却绝不肯定迫害。
最让人动心的是苦难中的高贵,最让人看出高贵之所以高贵的,也是这种高贵。凭着这种高贵,人们可以在生死存亡线的边缘吟诗作赋,可以用自己的一点温暖去化开别人心头的冰雪,继而可以用屈辱之身去点燃文明的火种。他们为了文明和文化,可以不顾物欲利益,不顾功利得失,义无反顾,一代又一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