荠菜情思

        岁月的迁延总让人无可奈何,时光被快速运转的时代磨盘碾成粉末,从试图握住的指缝里流走。不是这场瘟疫,也难得有这样的片刻供我消磨。

      我的家在终南山下的关中平原,这里几千年来养育着这些“生冷蹭倔”的秦人。这不是一个公平的评价,他们当然固有中国小农的自私自利,偶尔也撒泼耍浑,但这些都是微笑的农人牙齿上的菜渣,吸引了观察者的眸子。他们的坚韧,乐观,善良等等优良的品格往往被抹杀。我身在其中,却没有继承到这些遗产。

        荠菜是北方农村随处可见的野菜,它是大自然给我们的遗产。近来或许有人专门养在大棚里,到底滋味不够,毕竟未经冬霜的洗练。白居易在周至做县尉的时候写过“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妇姑荷担食,童稚携壶浆。”的诗句,这里的浆就是农家四季常备的浆水菜。荠菜便是这浆水菜常用的原料。造物博爱,给了秦人这一方沃土。在南方太难见到这样整齐而密集的村落——良田环抱,墟烟袅袅,“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然而,彼时肥沃的土地并没能填饱人们的肚皮,虽然他们挖掘了这块土地每一寸的生机。耕田里自不消说,房前屋后,也种满了树木和蔬菜。

      父亲回忆说,老一辈的人很傻,都不知道在院子里多种些菜,全种着大树。在我没有满周岁的时候,城门外的平房落成,后院种下了十几棵加拿大白杨,这是为以后准备的建筑用木料和棺材木料。将老的人往往为自己提前备好长眠的器具,架在房梁上。秦始皇在即位时即开始兴建陵墓。我不知道村里的老人们是什么时候开始从容地面对归宿,这大约是房前屋后不种菜的一个缘由。

        北方虽然蔬菜少,野菜却不少。荠菜,苋菜,马齿苋,米蒿,白蒿,水芹,苦菜,蒲公英,这里边最多的就是荠菜。儿时喜欢荠菜,是由于它的果实,笔直的茎干,头顶白色的小花,下面是绿色的果实,里边的籽有白色渐渐变为黑色,成熟后洒满大地。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秦人便向这野菜学习,永远生机勃勃,永远遍地开花,即使是田间地头小路边,甚至砖缝瓦棱,只要根扎得住,就能开枝散叶。

      长辈们会把荠菜茎干上的小枝撕得垂下来,指尖捏住下端,左右摇动,荠菜就像拨浪鼓般响动起来。农村虽然物质贫乏,但精神却从不空虚。我们总能把身边的天然的物料化为己用。这或许是祖先千百年来对于自然的改造,又或许是在这里人与自然高度的和谐统一。没有东西可以被冷落和浪费,一切都恰到好处。根、叶、茎、皮、花、实,生存与繁衍是永恒的目标。这个目标造就了我们的坚韧,积攒-释放,生命在一收一合中永续经营。

      油水缺乏,凉拌和煮食是最佳的食用方法。做成浆水是保存野菜绝佳的烹饪手段。夏天的浆水还常常当作预防中暑的清凉饮料,直接饮用。关中道气候干燥,土地含盐碱过多,所以常食味酸性凉的浆水,不但能中和碱性,而且还可以败火解暑,增进食欲,解除疲劳。浆水水面是陕甘地区传统特色小吃。其味酸、辣、清香,别具一格。荠菜馅的饺子清香解腻,是冬末春初的美食。正月间荠菜的浆水带着红色,别有一番风味。城里和南方的荠菜长得高且胖,却从未买过,没有天地间的粗粝,冬雪、春风没有赋予它高贵的能量。

      今年又是个暖冬,秦岭的山巅有些残雪。

      北岭浮积雪,南郭起炊烟。

      拾薪上冻林,挑荠满荆篮。

      人谓食荠贫,我觉食荠甘。

      世评不足道,俯仰对苍天。

      疫情正炽 ,若无手机电视,幽居家中,恍如隔世。有的人总是能提前做好人生下一程的准备,像我这样后知后觉的,往往在一段时光谢幕时,还呆呆的站在原地,不忍动,不忍闻。我仿佛听到荠菜拨浪鼓摇动的声音了。半夜醒来的只我一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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