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的《小说九段》里有一篇文《麻风女的情人》。
这个麻风女什么情况啊?她是黄宝的女人。她“没有眉毛,没有睫毛,眼睛疤瘌着,鼻子和嘴巴都变了形,手指钩钩,像鸡爪子似的。”黄宝的女人“坐在门槛上,对着那些围绕着碾盘转圈子的人,不断地叹气,抱怨:‘上辈子杀了老牛,伤了天理,让我得了这样的病,嗨……”但从来没有人搭腔!黄宝和麻风女育有一男一女,男孩叫“社会”,半大小子;女孩叫“主义”,还在吃母乳。
春山,何许人也?“大个子春山,气力很大,曾与人打赌,扛着一台三百多斤重的柴油机,围着村子转了一圈,赢了一盒香烟。”秀兰是他的媳妇,是“周围几个村子里上数的美人。”春山与秀兰结婚已经五年,一直没有孩子。他娶的是王铁匠的二女儿。王铁匠的爷爷曾当过镖客。没有人相信王铁匠不会拳术。人们也以为春山成了王铁匠的女婿,他就应该会打拳!其实他不会打拳。他除了力气大,只有几分痴傻,性情憨厚。
摔跤高手张林是个年轻人,是师傅;与他同来的“老头子”是徒弟。“老头子”轻轻就把毛六“平放在地上了。”村人不服气,春山被“连推带搡”地“弄了过来”,被迫与张林交手。春山说自己啥也不会,可村长说:“你岳父的爷爷是武林高手,一个立拔葱,就从大树梢上捏下一只麻雀。你岳父从小跟着他爷爷练武,能牙咬赤铁,掌开巨石。如果不会个三拳两脚的,你能成他家女婿?”可是,一交手,张林“侧着身子抢上来,使一个‘燕青菲’,就把春山放倒在地。”“春山四仰巴叉地躺在地上,好半天才爬起来,嘴里哼唧着,半边脸上沾着泥土。”
这个麻风女为什么与春山有交集?有一回,麻风女病了,黄宝乞求村中的人帮他救救病重的老婆。人们看到黄宝“一瘸一拐地跑出来,满身都是金子一样的阳光,两只小眼睛,闪闪烁烁,眉梭上的眉毛,是从头皮上移栽的,茂盛得像两撇仁丹胡须。”面对乞求,村中人的表现是:有的人不声不响地走了;有的人虽没溜走却不抬头;有的人说最近扭了腰;有的人说家里有事;有的人什么也不说,转到槐树后边去了……黄宝跪在地上,乞求春山帮他。春山推来独轮车,走进“布满鸡屎和乱草”的院子,背着麻风女,把他放到独轮车上,推到医院去。
后来,黄宝出来说春山非礼他老婆:“……俺当时就和老婆定下一条计……等他上了俺老婆的身,俺就顶开柜子蹦出来,顺手从门后抄起早就准备好的棍子,对准他的头擂下去。一棍子,出血;两棍子,血嗞嗞地往外窜。这种傻种,不跑,双手捂着头,呜呜地哭;血从他的指头缝里嗞地往外喷……”春山的媳妇秀兰来与黄宝一家吵闹,她破口大骂他们造谣。黄宝的儿子“社会”,从大槐树上飞下两只大鞋----春山的。此外,“社会”还跳起来,扇了秀兰一个耳朵,还抓住秀兰的嘴巴撕了一下!春山来了,“头上确实缠着纱布,浸出了黑色的血迹,脸,似乎还肿胀着。”他低垂着脑袋说:“黄宝,你砍死我吧。我这样的人,无脸活在世上了。”春山的话,等于承认他确实与麻风女有那种事。
在这个故事里,作家莫言为我们刻画了一个人性复杂的春山的形象:力气大却不会摔跤;有个美人媳妇却没子女;为人看似老实憨厚却调戏了丑陋的麻风女;村人都不帮黄宝一家,他却心地慈善地背起麻风女……在这样一种弱势遭受歧视、饱受舆论的农村生活场景中,谁才是真正的弱者?谁才是真正值得同情的人?谁才是残酷的生活中的温情烛火?春山、麻风女夫妇,绝不能简单用一个“好人”和“坏人”的标准来衡量。作家也绝不是想体现单一维度的人物形象!作家写出多面、复杂、多维度的人物形象,这也是真实地写出了人性的多面与复杂,也才更有生活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