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一生充满了苦难。
他三岁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当时医疗条件差,也不知道什么病,连续好几天都吃不下饭,爷爷奶奶尽力医治无效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走向死亡。
他们认为小孩死在床上不吉利,就把他安放在一块坏了的门板上,准备好埋葬穿的衣服,并按农村习俗开始烧纸钱。
父亲在迷糊中呢喃“把朽豆腐和酸菜给我留到”(朽豆腐也称霉豆腐、豆腐乳,酸菜即泡菜,都是四川家庭自制的传统菜)。
他在村里认的干奶奶生性善良,过来看他如此情景老泪纵横,说你这么小,我替你去死吧。她回家后梳妆一番就上吊死了,而父亲竟神奇的活了过来。听上去太不可思议,但我爷爷、奶奶在世的时候都这么说,也听村里的其他老人说过此事。
他小学读了两三年便辍学了,家里还有长兄在读书,无力同时供养两个孩子上学。读书期间有次他上学路上看到在粪坑里(农民在庄稼地附近挖的土坑,里面装有猪粪,方便农作时浇灌)有别人扔掉的死猪仔,还没等放学他就偷跑出去捞死猪,带回家后一家人吃上了一顿肉。
我们老家属喀斯特地貌,有很多石灰岩,盛产石灰,村民多有以此谋生者。我认识三个从事这个行业的人壮年就死了,有两个打石头时从高处摔了下来,一个从事烧石灰工作(把石头和煤炭一层层放入灰窑,通过煤炭燃烧的高温将石灰岩变为石灰),长期吸入一氧化碳、硫化氢等有害气体得了肺癌。
父亲八岁左右就去挑石灰售卖贴补家用,从本场镇挑到另一个场镇去卖,肩上、脚上经常磨起泡,也常累得哭,就这样挑了好几年。
五十年代末中国开始实行公社制度,时常吃不饱饭,他们兄弟俩有时饿得不行了就去地里偷麦子吃,那个时候对盗窃公物惩罚很重,会被公审,还会挨打。他们也不敢拿回家,就在地里将麦子搓去麦壳后直接生吃。
有一次家里实在没吃的了,两兄弟在一个漆黑的夜晚,等村民们都睡熟了,背上背篼去地里偷割快成熟的谷子。怀着忐忑的心正在快速割谷子,突然听到不远处也传来割谷子的声音,兄弟俩开始十分恐慌,镇定下来后急中生智,主动大声询问“哪个在偷谷子?”,其他偷谷子的人以为被人发现了,吓得拔腿就跑,连背篼都来不及背走,兄弟俩把人家割的谷子一起背了回去。
父亲年轻时得了耳病,没有得到有效治疗,有只耳朵在余生几十年始终嗡嗡作响,这是令他心烦意乱的事,但他居然从来没跟我说过此事,我印象中他总是乐呵呵的,连我妈也并不知道他耳病有那么严重,直到他去世前一年和我闲聊时才提到此事。
苦难也铸就了他坚韧、乐观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