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人总活在黑暗的地方(三)

纵然青春有千般狗血的剧情,我也想不到会有一出由子茉演绎。

她和薛远的故事,应该就是从那场感谢信风波开始。那晚,子茉无意中惊扰了薛远与姚杉的第二次接吻,也走进了这位多情公子哥的视线。

"他给我写信,问我有什么心事,说他愿意倾听"子茉双手交叉握着茶杯,眼神淡淡的,透着回忆中的不自觉与不情愿。"后来,我们就好了。"

"她是姚杉的男友。"我说。

"我当然知道。但是,萱,你会懂吗?我拒绝不了那种优越感。"她抬头看我,满眼乞怜。

茶馆里的音乐怀旧凄婉,似在提醒每个可憎的现实都有它曾动人的时分。

姚杉曾说,子茉是最可怜的人。她没有自我,曲意逢迎,委屈求全,不过就是想活出别人想要的模样。我也以为,她一贯的好孩子形象只是贫寒家境中一颗不甘之心对虚荣的争取,无可厚非。作为好友,我和姚杉看惯了她的表演,对她嘲笑又怜爱。可我们都忽略了她的自卑。好比同行时,我们昂首阔步望向远方,她却畏惧前路,揉搓衣角看着自己的影子。

"我从来没有想过伤害姚杉,但只有跟薛远在一起,我才觉得跟你们是一样的,你们有的,我也可以有。"子茉眼神中露出我从未见过的倔强。"你就当我是变态好了。"她笑。

"变态到还要把戏做足,跟他生个孩子?你是不是演戏上瘾了你?"我的感知,自与子茉重逢后终于在此刻苏醒,变得怒不可遏,为了一直蒙在鼓里的姚杉,也为了自持懂她的自己,更怒其不争,为这个突然出现的年轻母亲。

子茉哭了,泪水冲了出来,让她长时间以来的沉静功亏一篑。我却被她突如其来的反应逼退了怒火,像从前一样心生怜悯。我知道,此时唯一的安慰是倾听。

五年之后,再一次面对邱子茉招牌式如同角色扮演一样的表达,我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真实。与她错过的往事,彷佛时间隧道射出的一道强光,黯淡了我所有关于她的印象。

薛远在高考后去了国外,他在盛夏的骄阳下告别了姚杉,也在剩下的暗影处离开了子茉。姚杉借着没考好的理由大大方方地哭成泪人,子茉说她没有太多难过,像丢了一个不甚欢喜的玩具,又像从不堪与内疚中等来的解脱。

南方的初秋没有萧索,子茉将这段往事洒于故乡乍起的北风中,准备带着全新的自己迎向前方陌生的暖阳。

开学初成功当选为临时班长的那天下午,子茉发现自己怀孕了。那个夜晚,寝室里的女孩们或许做着遇见白马王子的梦,子茉却开始了人生第一次失眠,她想起启程离乡的清晨,迈进大学的傍晚,想不通日月尚可轮转,为何人生一页却如此难翻。辗转中脑海里涌出一条又一条自以为是的妙计,他们共同指向着对一个生命的终结。

"去医院不行,我没钱,或者,可能会被要求家属签字。"子茉抬起头。"做运动,吃药,吃很多药,可是他还在。"她用力握住茶杯,像要把它捏碎。

时至今日,子茉最后悔的不是年少时意料之外的这个生命,而是对他持续又不彻底地扼杀。因为吃药,孩子出生后被发现有先天缺陷,脑子不太灵光。

最后的解决方式,是子茉因病休学一年,用她一向水平高超的演技,借助于个人通讯并未普及的年代,躲过一切可能的怀疑。

邱子茉是永远站在舞台上的人,习惯于在一帘布幕内外自动切换,幕前的她精致得体,准备着,又戒备着,面对观众无时无刻的评判。落幕后的孤独,让她任意丑陋,也坚强万分。

在城郊一处廉价的出租房里,子茉习惯了与身体里的他相处,想他和她一样卑微地萌生,在娘胎里就有跟她一样的倔强,可能注定着要赖着她,见证她的一切恣意妄为,陪伴她度过最真实的岁月。

我沉默在她的陈述中,回忆那段时期她写来的信,描述着大学生活多么美好,奖学金又拿了多少,室友们如何打扮,男生们也有追逐......要有多么入戏,才能独自一人在至冷至黑的出租屋里如此迷离。

终于等到前所未有的疼痛,召唤来隔壁的邻居。在子茉苦苦的哀求之下,她终于没有被送往医院。尽管子茉对于她所有的问题都牙关紧咬,这个纯朴的妇人仍对眼前受苦的姑娘无法置之不理,对她和她的孩子照料有加。

慢慢来看孩子的人多了起来,子茉害怕他们怪异的眼光,心灵里只允许自己蜷缩的角落容不下这么多陌生人的猜疑。

到了必须要走的时刻,但不仅仅是离开这里。

孩子满月后,一个即将黎明的暗夜,她把他放在了福利院门外,伴着他的酣睡和她的眼泪,各自迎向未知的新生。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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