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酝酿长篇,以连载的方式。标题是犬子在一次夜晚登山中的无意一句,我觉得恰如人性中恶的躲闪与藏匿。但深邃与睿智是留给聪明人的,一个愚笨的理想主义者只在文字中构建理想之梦或者表露破灭之痛,并相信在每个人心中都有理想主义的栖息之地。因从来没有写提纲或草稿的习惯,所以在故事完成前,我也不知道结局。
分别七年之后,我们仨终于再一次见面, 我,邱子茉,以及躺在灵柩中的姚杉。起初我虽期盼着,却并没有发现子茉,她娇小的身体很容易被淹没在一片黑衣之中,直到被搀扶着的姚杉她妈在仪式过半时突然挣脱出来指着遗体大笑不止,挥着手阻挡着旁边拦着的人。我从人群中跑了出来,和许多只突然多出来的手一起把她拉了下来。扭动中,我看到一根红绳从我的指缝中隐约透出来,抬头看见了使着劲的子茉。
"你信不信,我刚才没哭,哭不出来。"子茉 点了一根烟,狠吸了一口,像病人依赖着氧气罐。仪式结束后,我们俩都没跟大部队去吃饭,留在骨灰炉前。
"可能,我已经不会表达自己了。"子茉吐了一口烟,对我笑笑。
"你什么时候也开始抽烟了?"我看到子茉举着的烟,是姚杉抽的牌子。
"从觉着累了开始。"
"谁他妈在这地方抽烟呢,还嫌炉子烟不大是吗?"一个穿着印有"殡仪馆"字样汗衫的老头儿朝我们走了过来,我拉着子茉赶紧逃。
"就我抽的,你烧错人了知道吗?你他妈该把我烧了……"子茉的泪水铆足了劲儿一样夺眶而出,声音像一把刀子,刺破这个盛夏的寂静,划开岁月帮我们封存好的回忆。
一、想要问问你敢不敢——子茉
"大家好,我叫邱子茉,很高兴能加入002班,希望与老师同学们一起努力,共同度过紧张又美好的高中时光。"我第一次见到子茉,是在教室的讲台上,她梳着赤木晴子的发型,小小的个子套在宽大的校服里,目光扫向所有同学,嘴角咧成恰好的弧度,像主持人一样用标准的普通话做着自我介绍,然后在欢迎的掌声中,鞠躬退后。
"你说,她在家得排练多少次了?"我的同桌姚杉歪头叼着铅笔,碰了碰我的胳膊。我们俩笑着朝她看,邱子茉顺着老师的手走到简泽宇旁边的空座里,对他点了一下头,坐下。
"靠,不会吧……"姚杉转回头看着我低声吹向我的耳朵,"大事不好,大事不妙。"我低下头,隐隐不安。
简泽宇是我那时暗恋的男生,或者说,是班上多数女生都喜欢的人。长大后回想起来,其实他也并没有那么好,黑,不算很帅,只是高高大大的,擅长篮球,不怎么用功却成绩很好。在世纪初的中学校园,当生理与心理的发育程度推动着我们一定要有个寄托情思的对象时,这种模式的男孩很容易成为我们的选择。所以我当然关注着这个成为简泽宇同桌的,还不难看的女生。我发现,他们总是客客气气的,并没有过多交流,但在当时的我眼里,却像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妇。
源于她敏感又重要的位置,我对子茉开始有细致的观察。她总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从不大声生活,不与人争执,按时完成作业,考试从不作弊……她谦虚谨慎,品学兼优,是姚杉最不待见的那种教科书里的好学生模样。可后来随着关系的拉近,我发现这样的定位并不准确。比如,她会和我们一样看言情小说,哭得像个傻子;跟我和姚杉一起翘一节无关紧要的课跑我家看周星驰的电影,笑得前仰后合;更重要的是,她会主动向我报告简泽宇的一举一动,会从各大杂志收集姚杉最爱的HOT简讯并做成一个小册子送给她……她像一台设置好模范程序的电脑,在该哭的时候哭,在该笑的时候笑,该不哭也不笑的时候就那么绷着,演绎着一个好青年。
子茉就这样闯进了我和姚杉的铁杆组合中,与我们组成了牢固的三角架构。
有一次,我模仿电影里义结金兰的手法拿出三根编好的细红绳给她们俩,我们一人一条戴手上永远不拿开。那时的感情很简单,穿一样衣服,戴一样帽子就是关系瓷实的体现。
"那不得戴臭了?"姚杉用她一直不屑的口吻。
"可以洗啊。"子茉第一个带起来。"还挺好看的"她笑着对我说。
成年之后,我的手腕曾经多次被不同的手链镯子缠绕,可我从不选红色的,不知是怕想起那次的结缘,还是悄然的忘记。
如果不是一次捐款总结会,子茉的家庭可能会被永远埋藏在她那张奋发向上的脸的背后。
她那天站在讲台上,像第一次走进我们的班级做自我介绍一样,用一种充满感情的语调朗读着一封感谢信,低沉的倾诉交织着深情的感谢,像在朗诵一篇自我角色扮演的课文。她对这封感谢信的完美演绎,不仅赢来了长时间的热烈掌声,也让我们知道了她的家庭状况——母亲聋哑无业,父亲靠在一个小作坊里做手工活儿为生。那时我和姚杉受到一些港台电视剧的影响,接触过一些表现自尊心的桥段,所以并不赞同这种被捐款了就公开感谢的做法。但子茉好像无所谓,甚至我觉得,她乐享其中。
多年后,姚杉在跟我回忆起她高中时的牛逼事件时,说起有天深夜她跟薛远在篮球架的暗影处接吻,深情时刻听到旁边拐角处有嘤嘤的哭泣声和滋滋的撕纸声,吓得以为见鬼了。薛远大喊一声谁,一个影子就跑远了,小小的身躯在黑夜里更显仓惶。姚杉过去捡起被撕裂的纸片,依稀还能看到感谢信的前两句。
子茉就是这样的,永远活在主旋律中,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哼着她的小插曲。
尽管我们都觉得因家庭状况,她不适宜走太远,但毕业之后,子茉还是去了南方,离我们很远。她说她不喜欢熟人多的地方,这样可以轻易开启全新的生活。我觉得,可能,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她不会活得太累吧。
在那个刚刚开始用网络联系的时代,子茉没有电脑,也不去网吧,四年里偶尔给我和姚杉写几封信,说她现在很好,勤工俭学也没耽误拿奖学金,到五百强实习,有个帅气的男友,工作和和户口都能留在当地,打算把她父母接来......凡此总总。
我们四年里居然再没见过面,不知是她没回来,还是我一直在错过。毕业后她去了上海,应该是在一家银行工作,仅此而已的近况,还是从很多个别人那里听说的。书信时代结束后,我和姚杉都与子茉断了音讯。
我们的铁三角眼看着这么散了,可接缝处却像被用过地的双面胶挂着,沾满时间的灰。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