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棺材达人】

 “我去看望姥姥了，你好好上补课班，你的手机也暂时放在我这里。别让我再发现你写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砰”的关门声，让低头做作业的苍思远抬起头，眼神暗淡无光。

 他有一瞬间闪过偷偷跟着母亲去的想法，但被被他立刻打消。

 “一定会被发现的，那样明显……”他想着，彻底死了心，犹如行尸走肉般写完了作业，却连写的什么都记不得。

 就在上个星期他写故事的本子被发现后，母亲就给他报了补课班。他清楚听到母亲对班主任和补课老师说过，要严加看管他上课的状态，尤其不要让他再课上写那些离奇故事。

 这下，刨去上课和补课还有写完繁杂作业的时间，他剩下的时间少得可怜。

 这一个星期，他经常等到母亲睡着了——母亲通常忙到下半夜——他偷偷打开自己房间的台灯，开始整理归纳白天涌现的想法和林偲影对他讲述的事情。

 “唉~。”

 他叹了口气，用了老大力气将自己的身体从引力极强的床上拽了起来。

 该去上那个烦人的补课班的时候了。

 就这样背着沉重的学习任务却依然一无所获仍旧没有放弃那些离奇故事的苍思远来到了三个月后，正是期末考试结束的后一天。

 他麻木地听完老师对好学生的夸奖，对差生的斥责——尤其又拿他写故事做例子——，回家木然地看着母亲对他的分数大发雷霆，他只是站在那里，思绪仍在想着晚上要整理的离奇故事。

 “我花了那么多钱给你报了补课班……”

 苍思远在想：“也许那些神秘生物是从一个和人类完全不同的维度来的呢？它们也和我们一样，过着自己的生活？”

 “你知道我每天上班有多么幸苦么，你爸爸抛下我们母女俩不管不顾，我每天起早贪黑照顾这个家，你却考了这么点儿分回来？”

 “对不起。”

 不知为何，明明已经对此感到习以为常的苍思远突然一阵愧疚，他看着格外注重自己外在形象的母亲眼角多出的那道皱纹，眼框湿润了起来。

 “什么？”

 “妈妈，我不喜欢学习，我喜欢写出那些，故事。为什么你们总拿分数决定我们的好坏呢？”

女人一时气极，竟愣在那里，喉咙上下滚动了下，可能是想喊的话太多，一股脑地卡在了那里。

 于是，苍思远一直从中午站到了晚饭时间。

 由于假期的补课班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开班，所以苍思远终于可以和母亲一起去看望姥姥。他激动的直到下半夜写完那些故事好久才睡着。

 像是只刚刚闭眼几秒钟一样，他睡眼惺忪地听到了母亲走进房间的声音。他睁开眼睛，诧异地看到母亲露出从未有过的软弱疲态看着他。他一瞬间感觉母亲老了许多。

 接触到他目光的刹那，女人就立刻恢复正常。柔和复杂的目光重新变得凌厉，那个他所熟悉畏惧的母亲又回来了。

 苍思远的大脑瞬间清醒，一声不吭地坐了起来。低着头，也不看她，自顾自地洗漱穿衣吃饭。女人这个过程一句话也没说，就算他不小心吃饭时发出声音，母亲也没有说什么，坐在他对面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

 那个吹毛求疵的母亲似乎不见了。这样反常的情况让苍思远感到一阵轻松的同时又有一丝担心。他总觉得好像要发生什么不好事情的样子。

 这种担心一直持续到了病院，再次看到那颗巨大的树之后，他几乎忘记了一切，脑海中已经出现了那个活泼漂亮的女孩站在树下冲他挥手的景象。

 他借着肚子疼上厕所的缘由来到外面走廊，找了很大一圈，一无所获后无意识转回了男厕所附近。他焦急起来，透过一排排窗户循着外面空地的每一处角落。

 他不断安慰着自己，告诉自己：她一定又蹲在某个隐秘地方观察那些神秘生物入了迷啦。

 但这种安慰的话语也在一次次期待破灭后变得无力起来。

 直到母亲从病房离开，他也没有看到林偲影的身影。闷闷不乐地上了出租车，他想哭，想要立刻踢开车门跑回病院把那里找个底朝天，但母亲的一句话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你愿意上补课班么？”

 他感觉母亲话里有话。说不想，他不敢，说想，他又不甘心，于是沉默着低头不语。最后他又担心母亲等的不耐烦了，用含混不清的声音说：

 “不，不想……”

 “什么？”‘

“还行！”

 母亲了然似的点点头，就不再说话。

 回到家之后，苍思远连午饭都没吃，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坐到书桌前，捂住脑袋一直坐到天黑。

 晚饭时他感觉母亲一直看着他，嘴唇蠕动了几下，想要和他说些什么，但最后这次晚饭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度过。

 这次直到母亲睡着，他也没有任何想要书写的欲望，索性关了灯，把自己闷在温暖的被窝中。一遍遍回味着他和女孩相遇之后的每一个细节。越想，就越是期盼，而期盼则会带来焦虑。

 “她应该已经出院了，”他望着看不见的天花板，低声嘀咕着：“也许再也见不到了……”

 蓦然间，他感到了不知何时被他所驱赶的孤独的回归，这感觉是如此深切和难忘，整片黑暗宛如一层厚重的幕布，全部向他挤压过来。

 他感觉胸闷，呼吸困难。猛地解开压在胸口的被子，深深地吸了口气，畅快地吐了出去。

 一片被月色描绘出阴暗轮廓的阴云静静地飘过窗前，苍思远双眼睁大，又随即恢复正常。

 他差点以为自己也能看到那些神秘的生物了。

 蓦地，他觉得那种孤独感褪去了不少，有一个人帮助他分担了部分孤独。

 那个将他带到另一个神秘世界的女孩，此时只有他们两人知道那些生物。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只有他们知道，且只有他们相信。他们此时处在同一个世界，一起被那些神秘生物围拢着。

 他笑了起来，困意席卷而来。

 嗡！

 手机震动的声音将苍思远从睡梦中拖了出来。母亲在早晨已经将手机还给他了。

 打开手机屏幕，看到QQ那里多了一个刺眼的红点正引诱着他点下去。打开那只小企鹅后，那个红点又窜到了联系人那里。

 一个QQ名叫‘棺材达人’的人请求加他为好友。他注意到对方的头像是一只美丽优雅的白猫，深蓝色的瞳孔闪烁着蛊惑的光芒望着屏幕外的他。

 同意之后，苍思远拿着手机，等待着对方发来消息。

 一行用蓝色框圈起的黑色字体蹦了出来。

 “是苍思远吗？”

 “是，你是谁？”

 “你猜。”

 “……”

 “你这几天去没去病院？”

 看到这句话，苍思远的双手颤抖了下，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紧盯着屏幕那个叫做棺材达人的头像，双眼在黑夜中散发着光辉。

 “去了。”

 “没找到我吧~。”

 “是啊，找了很长时间，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不知怎的，他打出了这句让人感到羞耻的话，等想要收回时已经发了出去。

 “你真笨，我明明要了你的QQ的。”

 “对啊，我忘记了。”

 “知道是你我就放心了，今天有些太晚了，明天再聊吧，晚安。”

 “嗯嗯，晚安。”

 放下手机，苍思远把自己全身埋在被窝中，无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