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长安商家有一种账目叫作“沉舟莫救”——舟已渐沉,救无可救,不如及早收手,尚能止损。
2.就算失败,我也想知道,自己倒在距离终点多远的地方。
3.做生意,赌的便是个先机。若等试验成了再来报效,哪里还有小老的机会
4.灵感源源不断,毛笔勾画不断,李善德此时进入了一种道家所谓“入虚静”的奇妙状态,过往的经验与见识,融汇成一条大河,汪洋恣肆,奔腾咆哮。这一刻,他不是一个人在计算,陈子、刘徽、祖冲之、祖暅之在这一刻魂魄附体。李善德的眼睛满布血丝,却丝毫不觉疲倦,恨不得撬开自己脑壳,一磕到底,把脑浆直接涂抹在纸卷之上。
5.这一份新鲜荔枝的转运之法,关涉气候、邮驿、州县、钱粮等几大领域,内中细碎繁复之处,密如牛毛,外行人根本难以想象。从驿站之调度、运具之配置、载重与里程之换算,乃至每一枚荔枝到长安的脚费核算,几乎每一个环节,都须做到极细密极周至方可。这件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一处思虑不当,便很可能导致荔枝送不到长安。
6.做官之道,其实就三句话:和光同尘,雨露均沾,花花轿子众人抬。一个人吃独食,是吃不长久的。”
7.他必须努力证明,自己有无可替代的价值,才不会在这个大盘里被挤出局。
8.李善德接了牌子,又讨问手书,以方便给相关衙署行去文牒。杨国忠一怔,不由得哈哈大笑:“你拿了我的牌子,还要按照流程发牒,岂不坏了本相的名声?——流程那种东西,是弱者才要遵循的规矩。”
李善德唯唯诺诺,小心地把牌子收好。
其实,杨国忠不给手书,还有一层深意。倘若李善德把事情办砸了,他只消收回银牌,两者之间便没任何关系,没有任何文书留迹,切割得清清楚楚。
9.李善德突然觉得很荒谬,他依足了规则,却处处碰壁;而有这么一块不在任何官牍里的牌子,却畅行无阻。
难道真如杨国忠所说,流程是弱者才要遵循的规矩?
10.能想到砍树运果的法子,并不出奇,稍加调研即可发现。转运的精髓与难点,其实是由此延展出的无数极琐碎、极繁剧的落地事项。
11.李善德发给他们的,是一系列格眼簿子,里面将每个衙署的职责、物品列表、要求数量、地点、时限都写得清清楚楚,如果有两个衙署需要配合比对,把簿子拿出来,还可以合并成一个,设计得极为巧妙。整个安排下来,流程清楚,职责准确。
12.李善德长舒一口气。原来他限于预算与资源,很多想法无法实现,只好绞尽脑汁另辟蹊径,而如今有了朝廷在背后支撑,便不必用什么巧劲了。
以力破巧,因地制宜。总之一句话,疯狂地用资源堆出速度,重现汉和帝时“十里一置,五里一候,奔腾阻险,死者继路”的盛况。
13.“荔枝转运,靡费非小。虽说右相曾言钱粮不必下官劳心,可下官始终有些惶恐。可否解惑一二?”
对这个要求,杨国忠倒是很能理解。他也是财货出身,知道整天与数字打交道的人,如果搞不清哪怕一文钱的账目走向,就浑身都难受。何况……这也算是他的一个得意妙招,不说给懂行的人显摆一下,未免有衣锦夜行之憾。
“反正日后也要你来管,不妨现在说说好了。”杨国忠背起手来,缓缓踱步,“荔枝转运的费用,其实是颇有为难的。从太府寺的藏署出并不合适,国用虽丰,自有法度,总要量入为出;而从大盈库里拿,等于是从圣人的锦袋里掏钱,也不是不行,但咱们做臣子的,非但不为陛下分忧,反而去讨债,不是为臣之道。”
李善德的姿势一动不动,听得十分专注。
“所以在你奔忙转运之时,中书门下也发下一道牒文:要求沿途的都亭驿馆,所领长行宽延半年;附地的诸等农户,按丁口加派白直徭役,准以荔枝钱折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