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爱瑋儿 图/部分网络
黑暗的屏幕上跳出的第一行字幕,是作者庆生的同名短篇小说的第一句话:
"七月第一次遇见安生的时候,是十三岁的时候"。
那一刻,我的眼眶开始不由自主温热到湿润,直至110分钟以后放映厅的灯亮起,一股又一股咸咸涩涩的液体,终于从眼角渐次滑落。
每一个女生的生命里,一定有个男人让她铭心刻骨,也一定有个同性曾亲密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就像影片中的七月与安生,年少时一起吃饭一起洗澡一起滚床单,甚至一起欣赏彼此尚未发育完全的胸部。这样的友谊,其挚烈和恒久的程度,不仅不亚于、更有可能远胜于爱情。
从电影院出来的第一个念头,让我毫不犹豫直奔最近的咖啡馆。从网络上找到十三年前还叫安妮宝贝的作者原作,同时打开简书敲下后面的文字,献给我32年前的初恋。
按照作者在原作中所描绘的性情,我像极了七月,而你宛若安生。
(一)初相遇
"新生报到会上,一大堆排着队的同学。是炎热的秋日午后,明亮的阳光照得人眼睛发花。突然一个女孩转过脸来对七月说,我们去操场转转吧。女孩的微笑很快乐,七月莫名其妙地就跟着她跑了。"
你我相识,在广西北路北海路,那里的操场面积很小,但有整整一面红砖墙遍布着爬山虎。那一年,我十二,你比我大十个月。
报到第一天,被要求逐一到教室前头做自我介绍。我听到你来自我失之交臂的北京东路小学特意多看了你几眼发现这个女孩长得好看,你听到不善言辞的我憋出那句当时的流行语"万里长征第一步"始知这个女生数学英语双百、考分全班第一。
初见的记忆里,我喜欢你一蹦一跳的那束欢快的马尾,这是我想象和向往的中学女生模样;而你或许觉得我妈给我梳的两根粗麻花辫很土却不失可爱。
只不过后来,姓高的校长要求所有女生的头发必须不偏不倚高高扎在脑袋两侧,不然就一律划归"披头散发"之列请去校长室长谈。于是,还没有统一校服的年代,我们被迫发型统一。
强行统一的是发型,无法统一的是豆蔻年华的个性。
外人眼里的我,文静内敛,脾气温良,学习自觉,爱写作文,听老师家长的话,俨然就是作者笔下走好学生路线的七月。
外人眼里的你,活泼好动,桀骜不驯,常和老师顶嘴,交了一些大人们认为的"狐朋狗友",分明是那个从不安分的安生。
性格如此迥异的你我,偏偏被安排成了同桌。据说当时的座位表是老师在观察许久后精心研制,旨在将上课讲话的可能性降到最低。是的那时候,老师眼里,只要不是举手发言,上课讲的话,都是废话。
只是有些事态发展总是令老师始料未及,比如看似格格不入的两个同学,后来可以好得如胶似漆。
促成我俩关系突飞猛进的,并不是我胳膊肘可以碰到你胳膊肘的身体距离,而是一学期后那次班干部换届选举。
能考上这所百年名校,大部分都是小学里的佼佼者,不是"三条杠"就是中队委员,都千方百计证明自己在优秀的队列里依然优秀。
而我因为不喜交际在小学里最大的官衔就是小队长,到了中学对班委也不感兴趣只自荐做了英语课代表,一做就是六年。
但当知晓争强好胜的你、我的同桌要参与班委竞选,我默默决定力挺。
要匹敌那些个成绩优异且能博得大部分老师和同学欢心的竞争对手,过于个性张扬的你明显不占优势。当我看着黑板上一边倒的票数,不知哪股力量让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毫不犹豫把票投给了你。
寡不敌众最终你还是落选,但却因此奠定了两名“普通群众”之间密不可分的情谊。从此我俩开始出双入对、形影不离,上课唧唧歪歪傻笑痴语你侬我侬,下课上个厕所也要一起排队你等我出来我陪你进去。
“街上的人群里,有两个读初中的女孩,也是13岁左右的年龄,亲昵地牵着手,趴在橱窗上看圣诞礼物。两颗黑发浓密的头紧靠在一起。"
(二)初别离
"就像世间的很多事物,人们并无方法从它寂静的表象上猜测到暗涌,比如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的相遇,或者他们的离别。"
青春里最早体验到的离愁别绪,是你带给我,是我带给你。
单纯的你我从没想到,同性间的友谊也会遭人阻挠。意图拆散两个女生的是一个大男人,而这个男人的名号叫班主任。
从没犯过什么差错的我被请去年级办公室,一番表扬后终于言归正传被要求离你远一点,班主任的意思差异太大的我们不适合交朋友、做了朋友也不会长久。而我心里知道,不服从师长的历史因为认识你华丽丽掀开了第一篇章。
心理学上有个理论叫"罗密欧与朱丽叶效应",大概涵义是棒打鸳鸯、适得其反,想必这条规律不仅适合少男少女的恋情,也同样适用于年少时期的同性友谊。
班主任最后没辙,拿出了惯用的"杀手锏",决定将你我的座位拆开,而且"心狠手辣"到中间还隔开两个过道。其实再分离,那个时候最远的距离,也就是从教室的门到教室的窗,走走路也就四五米。
而就是这几米路带来的别离之殇,在感情笃深的你我看来已经难以承受。能做出这种决定的老师,在我们眼里丑陋得就像毫无人情的"法海"。所有的愤懑和不舍,被你写进了日记,也成就了我最早的婉约派诗作。
素来外向的你没有和新同桌太多交流,而本就安静的我变得愈加寡言少语。似乎和其他同学交往过密,就意味着对你我友谊的背叛。那段最最灰黯忧伤的日子里,我俩不约而同暗下决定:好就要好得更加彻底!
于是,45分钟的每节课我们学会了眉目传情,最最盼望的就是下课十分钟还有每天的放学后。那时你住浦东我住学校附近,真正可以同行的路程只有那么一小段。
从周一到周五下午三点半后,我都陪你从浙江路走到近广东路外滩,然后站在十字路口用几近一个小时话别;再后来到了分开的路口又折回学校再走一遍,就这样来来回回原本十五分钟的归程硬被我俩延长成黄浦到杨浦的距离。
“少年的友情就像一只蝴蝶一样绚丽而盲目。可是安生,是她爱过的第一个人。”
(三)再相遇
"十三岁到十六岁,那是七月和安生如影随形的三年。"
这场小别离的终结者,是初二时分配到我们班做临时班主任的那个大四女生。我俩趁机联名"上书"列出一堆正当理由恳请坐到一起,年轻心软的实习生觉得这是个小case立刻批准同意。得到答复的那一刻我们都爱死那个女老师了,真希望她永远不要结束实习期。
重新成为同桌的那一天,难掩内心的激动,我俩居然喜极而泣。现在想来,此后还真没哪个异性,让我可以思念成疾、腻歪到如此浓度。
初二到初三是我俩最最幸福的两年,在一起的欲望愈发贪婪,以至于学校里相处的时间都嫌不够。我叫你放弃带饭,每天中午跟我回家同吃妈妈做的饭菜再一道上学。一路上手牵手偷笑着后面那个尾随至我家弄堂口又跟回到学校大门也没机会搭讪的隔壁班男同学。
如果两个女生相爱到亲密无间,她们喜欢和厌恶的一切都有可能趋同到恍若一人。
我们一同爱上举止优雅的外语老师,把我俩的相片贴到同一张教师节贺卡上,一天好几次你陪我这个借公济私的课代表去老大楼右手第一间的外语教研组取送作业簿、测验卷,对于喜欢的老师多看两眼多说几句话的那种满足比蜜还要甜。
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甜蜜的两人世界变成了逗逼的三人天地,闯入的是调到我俩后排座位的那个闹腾的瘦个子男生。说实话初二之前我都没怎么注意过班里还有另一种性别,直到发现这个近在背后的男孩字好、文好、口才好。
女生后天的用功不敌男生先天的聪明这个事实随着年级上升会日趋明显,这大概是为什么一个经常迟到且忘交作业的男同学可以如此轻而易举打破“乖乖女”多年的交友标准。
尤其是自修课上他一个即兴发挥的笑话能说得我俩花枝乱颤甚至人仰马翻,有一次“砰”的一声巨响笑得抖动的两个微胖小肚皮竟然把跟前第一排的课桌振倒在地吓坏了一教室同学。如此不顾形象的疯疯癫癫大概只有十四五岁的女生才有吧。
渐渐发现我每天上学的最大动力变成了有你在左、有他在后的陪伴,如果哪一天你病了没来或者他病了缺席,我心里都会空荡荡的一整天失落难熬。
可是好看又有才的男生总是很有“女人缘”,当发现他和别的女同学偶尔打得火热,瞬间班里好几个女生成了我俩同仇敌忾的对象,无名妒火经常烧得我俩对他忽冷忽热、不理不睬。
不想让男生看出心思的我大部分时间会佯装不屑,心直口快的你最后总憋不住劈头盖脑埋怨他一通弄得男生一脸无辜相。而一旁不吭声的我通常觉得很解气,因为你说的每一句都是我打了几十次腹稿也没勇气吐露出来的心声。
"她心爱的男人和最好的朋友,都在她的身边。很多年以后,七月才知道这是她最快乐的时间,只是一切都无法在最美好的时刻凝固。"
(四)再别离
"初中毕业,16岁,七月考入了市里最好的重点中学。安生上了职业高中,学习了广告设计。"
或许分开她俩的不是别人,而是两人各自的选择。有一些长久的别离,在很早的时候就埋下了伏笔。
初中毕业前夕,那场突如其来的家庭变故对你好似晴天霹雳,花样年龄不该承受的疼痛让大大咧咧的你一夜长大,清澈的双眸里添了几分忧郁和迷茫。
而不能辜负家长期望立志要考上格致高中的我开始逼自己抛开杂念埋头于复习迎考,除了间或倾听你的遭遇被你抱着掉几行眼泪,那时的我完全不懂如何抚慰一颗受伤的心。
很多年后我回想那个时候的你,其实最最需要一个温暖的臂膀让你倚靠,显然我弱小的双肩不够宽也不够暖。
懵懂游走在少女情怀与升学压力之间的我们,怎会意识到真正的别离才刚刚向你我逼近。
离别的那个七月很快到来,四分之差你的录取通知书上写的是浦东另一所区级重点的名称,而我居然再次以全班第一的高分,稳稳升入同校高中部。
沉浸于胜利喜悦的我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怎么和你说的“再见”,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舍难分,似乎有的是过早的云淡风轻。
原来三年时间,就可以让两个至情至性的女孩,学会坦然面对人生的别离。亦或许,你和我一样,不知不觉学会了隐藏自己的情绪。
好在你永远不会忘记我们一起长大的门牌号,也在第一时间告诉了我新学校的地址。你说分开没关系,你会去买很多很多的信封和邮票,我们可以学习古人鸿雁传书。
"七月你要好好的,知道吗,我会写信来。"
高中开学那天的教室里,我才恍然面对这个事实:我在,他也在,唯独没有你。
那时候学校已不再规定女生必须梳羊角辫,而我却在报到前一晚,把蓄了很久终于可以和你一样扎成马尾的头发给一刀剪短。
整个高一,我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楼道上碰到也立刻掉头走开,我也不知为什么要这样。
或许是家里看得紧,决不允许我在学生年代和任何男生来往过密;或许是我自己觉得都不是小孩子了,不可以再没大没小走得太近;更或许,只是因为身边没有你,我感到自己是不完整的,再也没法在哪个男生面前开怀大笑。
记得刚开学不久学校组织秋季运动会,因为格致的操场实在太小最后领导决定借在浦东你们学校。我听说后兴奋了不知多少个夜晚,好像要见老情人一般。
但我不会忘记,到了那天,我们学校的队列在这边,你们学校的队列在那边。我们分明看见了彼此,可是没有想象中的拥抱雀跃,甚至没有几句寒暄,只是远远地望着、远远地望着。回家后,我难过了很久,突然有点恨自己。
那个年代的格致从来没有各种补习班甚至还创新地取消过期中考试,却丝毫不影响大家的学习自觉性;相反,无论是本校的老同学,还是外校加入的新人,都早早开始为了三年后那场决定命运的搏击明争暗斗。
在这所老师一再强调“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重点中学,以文科见长、成绩在中上游徘徊的我特别害怕自己天资不够,也更加两耳不闻窗外事地陷入各种课业忙碌。
是谁说的十六岁的花只开一季,那段岁月于我分明变得黯然,唯一可以让我期待的就是在上午两节课后跑去校门口的传达室等你的信;以及放学回家做完作业,整晚整晚用英雄钢笔记录白天的心情,然后折叠成好看的样子,投进绿色的邮筒。有好几次因为害怕超重,我会多买一张4分钱的邮票贴上。
高二下乡学农,男生们一早被派出去割稻,女生们在食堂或别处帮些碎活,只有我被语文教研组长留在礼堂里出黑板报。
午后,粉笔字写得手酸的我一回头,猛然发现他就站在身后,手上还攥着镰刀、脑门上沁着几颗汗珠。我想逃,显然已来不及。
他说:“走,我们一起去割稻吧?”我说“我不会,黑板报还没出完。”他说:“我教你割稻,黑板报我们一起写。”
这是初中毕业四百多天后我和他第一次单独说话,他轻松飞扬的声调一如当年坐在我背后时那么好听,我忍不住对他微微笑了一下,他也看着我笑了。那天我学会了割稻,黑板报也出得特别快。
黄昏时同学们陆续归来,相聚在礼堂开晚会。班主任在同是华师大中文系毕业的教导主任怂恿下跳了一曲孔雀舞,男生们声嘶力竭地高唱他们的室歌《我终于失去了你》,女生们欢呼喝彩,三五成群在台下轻轻哼着《再回首》。
散场时我发现窗外的晚霞特别美,立刻回寝室掏出偷偷带的信纸告诉你,我还是决定留长发扎马尾。
因为父亲单位分房搬离生活了十六年的南京路去了这座城市的最西面,我们的距离更远了。但我有了两个笔墨知己,一个是远在浦江另一边的你,一个是近在同一个教室里的他。
学习一天比一天紧张,但日子又从黑白变回了彩色。在每一个圣诞和生日,我会无一例外地收到你寄来的贺卡,也会惊喜地收获他悄悄放在我课桌兜里的彩纸包装盒。
突然有点明白席慕蓉那本诗集里所说的“别离并不是别离”,虽然白天谁都不能和谁说话。在一个通向心灵深处的地方,我们三个还在一起。这样的岁月对我来说,平静而美好。
“那张三人的合影,七月一直把它放在床边。阳光真的很明亮。是3年之前的阳光了。风里有花香。身边有最爱的人。七月想快乐的时光总是稍纵即逝。”
(五)终别离
“安生是没有家,也没有诺言的人。七月想。只是她永远不知道可以拿什么东西给安生分享。”
或许因为临近高三的课业日益繁重,渐渐地,你的信还是少了,但我记得见过你两回。
有一次应该是白天上课的时间,你偷偷跑来看我,但,不肯进校门。
我趁着课间大休息奔出去和你私会,那时的你没有了马尾而是烫了几个卷卷,身后跟着一个我不认识的的大男孩。
校门口有一个摆小摊的老人三下五除二就可以用钢丝弯出一个好看的繁体字,你和那个男生蹲在地上让老人帮你俩各折了一个自己的小名然后牢牢拴在了一起。
作品完成,我看到你笑靥如花,眼睛里有了久违的爱和炽热的光芒,只是那种光芒和我俩在一起时不大一样。
那一刻,我有那么一丝妒嫉那个男生。
还有一次是暑假你来家看我,话说得晚了我留你住下。你穿着我的睡衣,我俩窝在沙发里,在头顶转圈的吊扇声掩护下聊了大半夜。
我想留你多住两天,可是第二天你急着要走我送你下楼,看到那个大男孩已经在门口踱步。你俩手牵手离去的背影叫我怅然若失。
上楼后妈妈说:“这孩子也是作孽,昨天给你俩洗衣服,她那条短裤那么多洞洞了还在穿。”我后悔没从抽屉里拿几条新的给你,可是一想,除了内衣我还有什么能够和你分享。
其实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不是我一个人的。也总有一天,我也会属于另一个人。不知那时候我们还在不在一个城市,会不会还那么要好,甚至还联不联系?
那时的我抱定一个奇怪的信念:美好的友情会因为爱情而提前散场,虽然青春终将散场,但我不希望这一天那么早到来。所以恋爱这件事,我并不会阻拦你,但我会管住我自己。
《十六岁的花季》里我喜欢的童老师说:“不要让小船过早地靠岸。”是的,我觉得我们的人生还很长,我怕错过更美的风景,更怕青春留下伤痛。
恰恰在那段时间,有另一个会打篮球的高个子俊朗男生会在体育课我最不能忍受的800米测验时突然出现,一边陪我跑步一边替我打气。因为初中不同班,除了发现他字好、文好、口才好,我对他一无所知。
寒冬来临时,他模仿语文课上刚学完的诗词用好看的行书体写了纸条夹在传下的作业本里提醒我多添衣;在黄浦区图书馆,他替我藏好一本散文集然后跑来告诉我在第几排书架的第几本后面;下课铃响时,他使眼色把我叫到走廊,突然从裤兜掏出捂得暖乎乎的一盒姜育恒最新翻录带和两朵香香的白兰花塞进我手心。
我以为在言情小说里才能读到的桥段,突然发生在临近高考那一年我的现实生活里,多么的不可思议,又多么的不合时宜!
那时恰巧班里有一对品学兼优的同学处对象,从校长到班主任还有双方家长和各自好友全体惊动。表面异常平静的我几乎使出了浑身解数强勒住内心乱窜的小鹿,其实你不知道,我是有多羡慕比我提前成年的你!
一个十七岁的高中女生,除了可以偶尔在市区作文竞赛拿个奖,要胸没胸,要腰身没腰身,什么也给不了对方,最后只能通过帮那个男孩代写语文老师布置的硬笔习字作业聊以回报。
其实相比这样的交往,那个年龄的我,还是更习惯于我们三个之间那种淡淡的牵挂,就像熟悉的家人关系,它会使我更安心。
那个阶段幸亏有你,我可以把这些小秘密写进一封又一封信里与你分享。我不知道,你身边的大男孩是不是也会这么对你?我不了解,我的故事情节是不是已经超出男女正常的友谊?
然而这一切还没来得及细细琢磨,一门又一门的会考接踵而至,一张接一张的模拟卷将我们淹没,而离别的七月也比想象中更快地来临。
“高中毕业,七月19岁,考入大学学习经济。家明远上北京攻读计算机。”
十五岁的我曾梦想过多次:我们三个有一天一起上大学,就算不在一所学校也终归在一个城市。到时侯可以互相窜个门,吃吃不同口味的食堂菜,参观一下各自的图书馆。
然而这些都没发生,真实的结局是这样的:我放弃高考被学校保送了师范,他填报了外地的志愿离家北上,而你,居然“人间蒸发”,没有给我一星半点消息。
尽管一进大学就自告奋勇担了给班里取信的差事,但每天两次在塞得满满的邮箱里翻到你的信成了我的奢望。我想你应该很忙吧,已经不知道该写哪个地址的我也没主动给你去信。
开学后他熟悉的字体从外埠飞来,说那边气候特干燥菜也贼难吃,刚一到就水土不服进了医院,似乎诸事不顺。在病榻上给我写信,让我一定记得他是第一个祝我"教师节快乐"的人。
他说把我这些年给他的信还有送他的绒毛狗狗都带去了北方,想家想我们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还让我再寄一些文字给他,没有新写的,旧的也好,抄的也行。
读那封信的时候,我鼻子阵阵发酸,特别特别想找你说话,可是又觉得十八岁的我们已经隔得好远好远,或许这次我是真的丢了你,或许有一天我也会丢了他,或许我早该习惯孤独。
大一下半学期准备新生汇演,那时我负责文艺和班里同学约好了晚上七点彩排。吃完饭洗了碗筷和寝室的姐妹们说说笑笑出门,忽然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唤我名字我差点以为自己幻听,猛抬头看到他把着自行车龙头站在六舍门口。
我蹬大了眼睛:“你怎么在这里?……不过我马上要去排练节目。”他没回答我的问题,只说没关系他跟着一起去。于是,诺大的学生活动中心礼堂,台上是我们班在表演唱,台下就一个观众是他,这个画面在我记忆里很多年。
彩排结束后他推着自行车和我在夜色中的师大数电线杆,我还是忍不住问:“现在又不是放假,你回来做什么?”
他沉默片刻说,因为之前收到我一封信感觉我心情不好就想回来看看我,正好家里也有点事,然后真诚地望着我问:“你为什么不开心可不可以告诉我?”这下轮到我沉默,我和他绕着美丽的校园一圈又一圈,我始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这才发现认识这么多年其实我真的没和他单独在一起这么长时间,除了初三那个周末我们一起去他家附近玩,为了抄袭我的“每日一题”第二天交差,特意跟我坐了十几站25路电车从虹口到黄浦。
我心想如果你在多好,或许还可以像当年一样说笑打闹:记得我俩把一包吃剩的炒米花偷偷洒在他的铅笔盒里忐忑等待他的反应,结果他趁我俩上课不注意把你弹琵琶用的指甲带粘在我俩辫子上。
快十二点了怕宿舍锁门我说要回,他说好的我骑车送你吧。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坐在他自行车的后座,一路上我还是没有说话。晚风从耳边嗖嗖而过,我听到的却是那个年纪我俩笑得花枝乱颤和课桌倒地的声音。
后来几个寒暑假他回沪,我也偶尔会去看他。但是只遇到一些高中同学,没有一次叫上你。似乎,你就这样消失在了我们三个长大后的岁月里。
有一次他生日不知带什么礼物去他家,新认识的男友坚持掏钱买了盒巧克力陪我一起送去。再后来,他说他交了个女朋友帮他洗袜子,我回信说你好好待人家,然后决定不再鱼雁往来。而所有这些,我都没有机会告诉你。
直到时光飞奔入四年后的七月,我突然在家里接到一个传呼电话是你,你说你要嫁人了!而那时候,我已将所有学生时代的物件连同记忆收归箱底,踌躇满志准备成为一个职场精英。
放下那个电话我愣了很久,才发现之前所有的别离都不算别离,人生最长时空的相隔,刚刚拉开帷幕。
“那天晚上,七月看见少年的安生。她穿着白裙子在树上晃荡着双腿。长发和裙裾在风中飞扬。还有她的笑脸。可是七月想,安生应该有点变了吧。毕竟现在安生已经和她一样22岁了。“
(六)终相遇
“七月在银行的工作空闲舒服。薪水福利也都很好,家人都很放心……母亲一天突然对七月提起安生。她说,那个女孩其实天分比你高得多,就是命不好。”
身着职业套装穿梭于玻璃幕墙的我每天用的是手提电脑发的是伊妹儿,没再握笔写过信,也没再见到你的字、他的字和任何同学的字。
后来发现连路口的邮筒也拆掉了很多,邮局的门面似乎在一夜之间都装修成了银行的样子。
因为工作关系陆续回过几次黄浦区,我笑话自己竟然会在这个生我养我的地方迷路。
所幸北海路150号还在,只是校门和格局完全改变,插满信件坐着老大爷的收发室和满墙爬山虎的老大楼再也寻不见。
毕业有足足七年的时间,我们三个,谁和谁都几乎没什么联系。只是因了高中同班的缘故,间或会有他一些消息传到耳里。
记得有一天,在老房子座机上接到你的电话。我问你好吗,你说挺好的当全职太太很久了。你问我好吗,我说也挺好的就是上班忙忙忙。
你问怎么还一个人啊,我笑笑说没有合适的。你停了一下突然说我很久不工作不知道外面行情了,现在外企白领是不是可以赚到四五千一个月?我语塞不知怎么回答,那时我刚从学校离职勉强税后三千有余。
你又停了一下问他好吗?我说我也没联系,应该挺好的听说结婚了。你说我们找个时间见面我说好的好的有机会,挂了电话又是好多年。
三十岁前最后一天我正处于没有工作也没有男友的空窗期,百无聊赖答应了晚上和相亲对象一家吃饭。
前同事给介绍的一个在新加坡定居的男人,比我大九岁,人品忠厚、事业稳定,就想找个上海老婆带回去。见过两面介绍人说对方很满意尤其因为我当过老师,第二天就要上飞机所以想赶快定下来。
白天我正在家寻思着穿什么衣服合适,突然手机铃响一个陌生来电显示,接起来竟是他,声音还是那么好听有磁性:“明天你生日,出来吧到美罗城我请你吃牛排。”
我忘了本来晚上想穿一套成熟亮丽些的衣服,翻箱倒柜找出大学时的长裙,对着镜子照了下,还好身材没变还好仍是一头长直发,只是很多年不扎马尾了。突然想起高校长当年的谆谆教导,为了避免“披头散发”我特意找了一个适合少女的头箍把头发压上。
在饭店我们聊得很随意,他跟我说办出国签证遇到的一些趣事儿,语音语调依旧自带喜感,但多了一些浑厚与温暖。他突然问:“和她最近联系过吗?”我说没有也好久不见了。
他立刻掏出手机拨通了电话,于是一吃完饭我俩就赶往了新天地你家附近的星巴克。在那里我们三个,应该是初中毕业以后第一次重聚,掐指一算竟已过去十四年。
一坐下来你就吵吵着要看他夫人的相片,我暗笑这么多年以后你还是一语中的道出我憋了很久的心思。
几个小时在谈笑间匆匆而过,知道你俩都找到了对的人我有一种等了很久的放心,只是想起晚上的聚会目的又有种穿越回现实的无奈。
我说一会儿在静安寺还有个饭局,你便用半命令半玩笑的口吻对他说:“我要回家做饭等老公,你反正没事儿当下护花使者!”我说不用送我坐地铁方便,他执意拦了出租和我一起上车,并一直陪我找到约好的饭店门牌。
远远我已经看到那个男人站在门口张望等待,有一刹那我想叫他不要让司机停车随便开去哪里都好,但到了跟前,我还是礼貌地说了一句“谢谢你送我”走下车去。
第二天那个男人一下飞机就打电话来说从来没有觉得飞行时间这么长,我说我考虑了不可能离开上海离开父母。他急切地说没关系如果我实在不喜欢出国他可以放弃那里的一切回来,我说不必了那太可惜你十几年的打拼。他继续说他本来没想过回国发展但遇到我愿意考虑,我说谢谢,我只嫁给爱情,摁断了通话键。
一年以后,我成功完成职业转型,毅然决定离开父母在外租房独立生活。遇到在非典期间一个月花掉1000块市内话费和我煲电话粥的男人,约会了三次我就领他回家见了所有亲戚。我用我毕业后所有积蓄交了首付在长宁买下带楼梯的一个家,拒绝婚庆公司,自己化了个淡妆,自己拿话筒主持了不请任何同事的婚礼。
我们三个一起再见,一晃,又隔了十三年。
这十三年里,我又抛弃了500强中国区培训负责人的稳定高薪,回绝一切猎头电话,拖着行李箱走南跨北29个省市成为一个自由人。最后怂恿我心爱的人也扔掉十几年的金融业饭碗,成立我们自己的工作室,从此把每分每秒都浪费在美丽的事物上,把每个选择都留给内心。
影片中七月的母亲红着眼睛从家里放走从银行离职的七月时说了句“女孩子折腾一下也未必不幸福”。是的,我比七月幸运的是,这种不跟随大流、不屈从命运的折腾再折腾,让我的梦想清单在步入中年门槛时一一变为现实。
2015年的春天,先是我和你相约在我家附近。你说你早上送俩孩子上学就有家长问今天怎么打扮得这么漂亮,你得意地回复要去见初恋,我笑你夸张你说真的我见男人才不这么上心。
我俩从上午十点钟一直聊到下午三点多都停不下来,好像要把二十七年的故事一吐为快。
我听着你美美地谈论相夫教子的满满生活经验,脑子里拼命和小时候那个女孩不听话的模样相联系,你说:“你不知道其实我很传统,中学毕业就想有个和现在一样的家庭,可以过上安定温馨的小日子。”
你也好奇我怎么从一个安分守己的乖乖女摇身一变成了无往不利的“白骨精”然后又扔掉金饭碗无论追求爱情还是理想都那么无所畏惧勇往直前,我说:“你不知道其实我骨子里爱自由,根本无法忍受别人强加给我的生活,也不愿意活成任何人的翻版。”
那一刻,我们在彼此眼里看见少时的自己,仿佛看见失散多年的亲人。
"有时候七月是安生的影子,有时候安生是七月的影子。"
几十年里聚少离多,然而早在十五岁那年七月的别离,我们就已带上彼此的灵魂启程,并最终找到自己喜欢的样子安度余生。
2015年的秋天,我们再次相约,还是在你家附近的新天地,加上那个也整整认识了30年的他。我们三个,依然言无不尽、话无忌惮。
斗转星移,原来你还在这里,宛若初相遇。仿佛我们从未长大,也从未分离。
愿你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编者按】
"然后有一天,安生告诉七月,她在写作。她一直坚持在写作,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在稿纸上。"
就在前几日,我告诉你,我在写作。我一直坚持在写作,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到网络上。
在我发表前一篇文章后的某个晚上,你用微信发来几句感慨,第二天我看到你在朋友圈转了我的文并附了这么一段。
迟疑片刻后,我在底下留言:“爱你如初”。这迟到了32年的表白,你或许以为玩笑,而我其实认真。
现在才知道五年前就有过一部同名话剧,剧中江一燕一人分饰“七月”与“安生”两个角色,正如原作者安妮宝贝说言:
“她们是一个人心中的两个自我,是自我的对抗与和解。回头看,那一切是过往,是你与我走过的曾经。”
前不久李银河老师也发了微博:"中国的电影真的能看了——《七月与安生》观后",文中写道:"人们绝对需要现实主义的影片,需要看到那些自己可能经历到的事,自己在生活中能够遇到的人,看到他们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故事,看到那些感人至深发人深省的爱情、亲情和友情。"
感谢命运的眷顾,那些感人至深发人深省的爱情、亲情和友情,今生的我,一个没拉下;希望在我最好的年纪遇到并深深爱过的那个你,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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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爱瑋儿,心理咨询师,私人成长教练,管理咨询顾问,一个治愈系女子,坚持原创、坚持走心、坚持好看。
从一名中学英语教师到五百强中国区高管,随后砸掉外资银行饭碗,以自由讲师和顾问身份背包行走近30个省市。
而今居家安心撩拨文字,拈拈花,惹惹草,陪陪爱人,看看世界,偶接个案。喜欢我的文,欢迎关注和点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