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宗宪捋须很自信的笑了笑,道:“荆川兄近况何如?”
“先生一切安好,日前接了兵部征辟,已经北上了。”
“哦,赵元质举荐的?”
“是也不是......”
“这话从何说起?”
“赵元质原来举荐了先生任南都兵部主事,先生未就,不料前些日严大学生又举荐先生为北都兵部主事,想来也与赵元质有关。”
“赵元质还真是锲而不舍呢。”胡宗宪对自己的恩主没有丝毫尊重,他觉得自己真正的恩主应该是唐顺之。
“先生左思右想,念了一句‘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便解散了私塾,北上任职了。”
柴炅再次把这句诗安在了唐顺之身上。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荆川兄果然高我一筹啊......”
胡宗宪一直被视为严党,在士林中并不是很受待见,聘用幕僚的时候也是困难重重,诸多有名望的人即使答应了,也是倭情一缓便告辞离去。
“明世,请转告令师,这句诗就送与吾吧。”胡宗宪一字一顿的说道,他预感道这句诗对他的声誉有极大好处,他一定要装裱起来,挂在书房的醒眼处,给自己看也给别人看。
柴炅想想他的情况,很是明白他的心意,不由点点头。
胡宗宪大喜,问明柴炅此行是归乡科举,忙请柴炅住下,说是怎么也要写一封荐书给句章县令。柴炅连忙推辞,说是还有家眷家仆,衣着不整,恐污了总督府重地。
胡宗宪却是聪明人,一下就听出话里有话,就追问究竟,柴炅说了刚才在门口的事情,胡宗宪便把那长随打了二十大板,命他带伤去请柴炅家眷。
柴炅不忍如此折辱长随,就拦下自己取接了众人,又去酒楼接了吴兑,一起住进了总督府。
思及吴兑以后把持瀚海军机还无甚经验,又介绍吴兑入幕,吴兑只说秋闱成绩未下,如若中举,春闱在即,未中即来入幕,同时推荐了未入举的徐渭,胡宗宪自是十分高兴,当即写下聘书。
柴炅带着众人在武林逗留五日,其间华梅余芳四处游玩,柴炅教授幕僚们认识那副舆图上的各种标识,又与胡宗宪商谈了虎威镖行的各种好处,谈定了虎威镖行到武林来开分行的各种事宜,这才带着吴兑和胡宗宪亲笔书写的聘书离开了武林。
其间,胡宗宪为了表示歉意,也为了报答唐顺之的举荐之恩,让幕僚私下找到柴富,送了一间杂货铺子给华梅,柴富欣然应允。
后来又逢一场前线战事,感念柴炅授图之德,要送与柴炅一间茶叶铺子,柴富却断然拒绝,只要求送与自己,幕僚当然明白其中关节,也不用上报总督,直接应允了。
还是以前那条船,不过由京杭运河转入杭甬运河,往山阴开去。
柴炅去山阴的目的,自然是为了促成一件历史上本来就已经存在的事情:徐渭入幕。
吴兑自告奋勇先行一步,柴炅在船上看了华梅和余芳的一场对打,这才带着华梅等人按照吴兑留下的地址慢慢寻去。
这时候,吴兑正在做徐文清的思想工作。说起柴炅对女性的态度,徐文清对他是大加赞赏,愿意以友事之,可是对于是否进入胡宗宪的幕府,徐文长却有些不愿意,毕竟现在看来,胡宗宪是严党大员。
吴兑正想劝说,柴炅等人赶到,吴兑大喜,连忙迎了进来。徐文清见了柴炅不由一怔,见到华梅和余芳,这才恍然,对柴炅笑道:“莫说君泽糊涂,我见犹怜啊......”
柴炅不以为忤,却先问徐文清老母何在?徐渭不明所以,指了指隔壁,柴炅马上转去拜见并呈上礼物,又让华梅参见。
这一下彻底感动了徐渭,他是妾生子,嫡母早逝以后,生母也被赶出吴家,自己先是寄寓长兄家中,又被土豪劣绅霸占家宅,自己被迫入赘富家,后来自己妻死后破门而出,冒着大不韪的名头将颠沛流离的亲生母亲接回奉养,却没有几人理解,即使吴兑几个好友能够理解,也是敬而远之,哪里如柴炅此般尊重。
柴炅又请徐母带了华梅游历山阴风景,特别是沈园,徐母带泪应下。
等徐母领着众人出了门,徐渭邀两人坐下,吴兑狠狠的还了一句:“汝何前倨后恭乎?”却是拿苏秦的事情来讽刺徐渭对待柴炅的态度前后不一。
徐渭毫不在乎道:“明世事吾母如母,吾当视明世如兄。”
柴炅哈哈大笑道:“莫要折煞与吾。吾视文长为兄,自是视兄母为母。”
三人皆是大笑,只觉相见如故,益发亲近。谈起制艺,此时徐渭和吴兑都是秀才,自是对柴炅倾囊相授,期冀柴炅能一举入痒,柴炅益发觉得自己这趟山阴之行来对了。
说起胡宗宪幕府的事情,吴兑虽是喋喋不休,徐渭却无动于衷,柴炅在旁边慢慢看出了问题的症结,又把那句诗朗诵了一遍,“‘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吾师念罢此句,便北上事严去了,吾在武林数日,近观胡总督行事,正合此言。”
徐渭一听这话,内心有些触动,也就没那么抵触入幕的事情,只是一时间放不下面子。
待徐母同着华梅回来,柴炅见徐渭家境贫寒,身无长物,只说不耐俗物,又请徐渭徐母出去吃了一顿宴席,暗地里却让柴富潜入徐家放了一锭十两银子。
灌醉吴兑徐渭以后,柴炅顺着杭甬运河扬帆东去,很快过了姚州城,前面就是黄墓渡。这是个很伟大的地方,后世改名河姆渡,可惜柴炅一时间没想起黄墓渡与河姆渡有啥关联,不然他一定会停步探访一二。
船停黄墓渡,这里已是姚州边陲,登陆再行二三十里便是鸣鹤,柴炅又问了一次余父意向,余父终究放不下自尊,婉言谢绝。柴炅也不好勉强,只好叫回和余芳抱头痛哭的华梅,按规矩付清酬劳,送余家三人架船北归。
柴富叫来一停轿子,请华梅坐下,又叫来一匹走炉,请柴炅上驴先走,轿子随后,这才带着两个挑夫跟在轿子后面上了路。
马上就要见到这一世的父母,柴炅内心充满了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