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夏季,小学毕业后踏进离家不远的曹杨二中。这所50年代中期建成的上海市重点中学,用红砖砌成,建筑风格古雅。一进校门,一个置有旗杆的绿色草坪便呈现在面前。左右两旁铺着石子的林荫小道通向校内,道路边排列着多种花草组成的图案,外围是一圈整齐的松青。一栋五层教学楼居中,两侧是实验室、图书馆、音乐室、校办工厂,后面的办公楼与教学楼之间是一个爬满葡萄滕的竹廊通道,整体结构为工字形。学校里有植物园和一个市内少有的大体育场。微风拂柳,鸟雀频叫,蝴蝶穿梭,一派鸟语花香的景致。若干年后,前国家主席江泽民还为学校提了“曹场二中”四个大字。
凭心而论,自己也为能进入这所学校而庆幸。中学三年时间不长,这三年是我人生旅程的重要阶段。初一的同班同学来自四面八方,比较起来我的个子略高且活络。班里选举首届少先队干部时,秦素芳老师认为我有号召力,定我为中队委员。每天佩戴着红领巾、中队长标志的我,一方面觉得神气,一方面对自己要求也严了,如再像小学那样贪玩,有点不像话了。学习态度一变,成绩自然上去,本学期期终成绩为中上。
1960年,中苏两党对立公开化,论战达到白热化。当年又是中国发生三年特大自然灾害的第一年,真是福不双至,祸不单行。那些年,老天爷似乎有意捉弄炎黄子孙,风不调雨不顺,洪灾、早灾,虫灾接连发生,靠天吃饭的农民只能吃野菜、树皮、草根、观音土。没几个月,农村饿死不少人,有的地方还出现食人肉的情况。城市,尤其像北京、上海这种国际都市比农村好些。考虑到国际影响,国家保证这些大城市不饿死人,粮、油、棉、糖、肥皂、香烟、火柴、鱼、肉、鸡蛋、菜、家具等,凡是生活用品,一律凭证供给。每人每月28斤粮,四两油、2斤肉,远不满足需求,又加之副食品少,肚子终日感到空荡。老百姓每天三顿粥、烂糊面,肚子当时胀鼓鼓,可一会儿又饿了。黑市粮票5元一斤,粮食8元一斤(当时每个月工资30~50元),三只鸡可换一台缝纫机。街上讨饭的比比皆是,商店里空空如洗,排长队抢购成风,饭店经常发生抢饭事件。母亲是个老党员,以身作则,从没买过一斤黑粮,大人小孩苦死。我正值14岁,处于发育阶段,胃口特别大。干饭三大碗,粥五碗,还不停叫饿,父母没办法,叫我把自己定量转到伙食团,不许侵占别人口粮。我每月头半月尚可,到了下旬就饥饿难忍,看到人家吃就馋,闻到饭香就顾不上学习写字。外婆常告锅里的饭少了,粥没有了,偷吃者自然是我。人们选工作、单位讲实惠,食堂炊事员、卖粮、肉等营业员最吃香,大家都一股脑儿往里钻,近水楼台先得月,人人都懂。
解放初期,工会作为领导工人运动的有效组织机构很吃香,不加入工会的,通常享受不到应有的福利待遇。为了更好地团结工人,提高工人群众文化生活,继而为党做宣传,上海市总工会在每个区建立一个工人文化宫。工人文化宫,设有文体部、图书馆、影剧场、游乐场,有条件的还拥有游泳、划船设施,并成立美术、民乐、体育及越剧、沪剧、淮剧、滑稽等文艺团体。那时电视未露面,正规剧团、电影院的演、映远不能满足需求,工人文化宫就成了人们的好去处,一到晚上更是热闹。曹阳新村名声在外,国际友人、国家元首来访不断,为了提高其知名度、影响力,特别建立了曹杨新村文化馆,隶属于普陀区沪西工人文化宫。
曹杨新村文化馆的开放极大地调动了当地居民的娱乐积极性。这里五分钱一场的露天电影更是受人欢迎。当该馆开始成立沪剧团时,我即欣然报名。欲问一个初一学生何故有如此胆量,这应归功于环境影响。伯琴舅舅时而带我去剧场看戏、听评弹,使我视野大为拓宽。电影、戏剧看得多,接受文化熏陶就快,这种由接受转向模仿和追求的变化过程一般是潜移默化、循序渐进的,诚如毛主席说,外因是变化的条件,内因是变化的基础,内因通过外因起作用。我涉足社会早,人情世故懂得多,胆子自然比同龄人大。
1959年夏季,也就是我初一升初二之际,曹阳新村文化馆沪剧团贴出招收演员的海报,当时我既不懂曲调,又不会跟胡琴,加之年龄小,不属招收范围,可我硬是报了名,在众人面前毫无顾忌地唱了一段收音机里教唱的“春年三月草青青”。唱得如何,心中无数。只见评委们低声交谈一阵后便叫我回家等通知。过了一星期,破格录取通知单送到了我家,真是喜出望外。我的生活由此发生变化。白天,我仍在学校上课,但心里却想着唱戏、排演,可谓身在曹营心在汉。学的东西一知半解,半瓶子醋晃晃当当,作业潦草应付,满足于三分;晚上,早早走进剧团,看排戏、听人唱,学曲调、讲板眼,兴致劲头十足,沪剧基本曲调没多久就掌握了八九分。
“红军的女儿”是我排演的第一出戏,我演红军小战士。根据第一场被白匪追赶的小红军,因中枪翻身落马的剧情,导演要求演员在侧幕后一边唱散板,一边踉跄出台后倒在地上。正式演出时,在打击乐器的快节奏烘托下,为了达到真实效果,我竟改变导演的要求,一个鱼跃从幕后往台上扑出。台上“扑通”一声摔倒,台下的喧闹声瞬时压下许多,紧张气氛由然而起,此时,我顾不得膝盖、手臂痛、麻,“马失前蹄……”十几句散板脱口而出,一气呵成。动作虽然因伤痛而稍带别扭,可神态表情都符合剧情,效果出人意料。上海人民沪剧团著名演员俞麟童看后讲我年龄小,演戏认真有创新。
第一出戏成功后,“重逢”、“第十二年”,“陶福增休妻”、“战斗在敌人心脏里”、“星星之火”“庵堂相会”、“卖红菱“、”白毛女“、”刘致远敲更“等戏便接二连三地让我排演,吴伯清的名字在曹阳新村、普陀区、上海市业余沪剧团慢慢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