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平浪静的日伪北京特别市里，内城外城到处都萌生着难掩的躁动。
两三年来，孙茂德带领潜伏在日伪北京特别市一些机构和领域里的同志们艰苦奋斗，完成了北平市委交办的一件件任务，在卓有成效地协助市委和晋察冀中央分局城市工作委员会开展抗战工作的同时，也让同志们获得了极大的锤炼和成长，一批不露相的中流砥柱日渐茁壮。
范如阙随燕京大学南迁之前移交给孙茂德的相貌温良弱不禁风的蔡荣同志，几年来与孙书记在多次的工作配合中结下了密切可靠的战友情谊，也受到了他的熏陶与教诲，变得更加坚韧更加智慧，在很大程度上奇迹般地使党的抗日工作得以高效进展。
眼下，日寇在整个世界和中国的法西斯侵略战争败局已定，蔡荣以及分布在各处的战友们，都隐约地预感到了即将变天的前兆。
北平城里的国民党潜伏特务，以及一些消息灵通的人士与百姓，自然也感受到了那种预兆。
整个城市，日渐从日寇钢铁般的统制下喘过气来。
一个星期日，蔡荣回到安定门里菊花胡同的家，见丈夫苏育华和几个民夫在庭院里挖地窖，湿土已积起了一大堆。
她走近坑边，不解地问道：“挖这个干什么？”
寡言敦厚的苏育华从坑底回过头，说：“据说盟军为了迫使日本投降，要轰炸北平，警察所来人通知，让必须挖防空洞。你不知道消息吗？”
蔡荣想了想，这几天净顾着收集情报了，竟然没留意这个消息，便说：“不知道啊，这几天我忙的……那你们挖，我去做饭。”
随即进了屋，一看米缸面缸，仅剩些混合面，木案上摆了几团咸菜，心里叹道，日子怎么成了这个惨样儿。
街市上能买到的也就是家里这些，混合面里多半是糠麸，只能做成拌汤，这也是几个月来北平百姓最好的生活。
招呼民夫吃完饭，待他们出门劳动后，蔡荣把丈夫拉到里间，悄声说：“刚才在外边儿不好说，据情报分析，苏联有出兵东北的意向，只要苏军一出手，日军恐怕再也撑不了多久了。”
苏育华神色认真地听着，蔡荣又说：“你也知道，几个月来，美国出动大批轰炸机轰炸日本本土，东京、佐世保、名古屋、神户等六十多个城市遭受重创。现在，只要有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日本也就完了。”
苏育华听罢，惶惑地说：“看来，伪市政府通过广播宣传日本制空部队在本土击落了上千架美国战机，在中国的派遣军要顽抗到底，完全是为了安抚人心。”
蔡荣说：“他们还能怎么样呢？德国已于5月8日投降，意大利早在两年前就退出了法西斯联盟，对德宣战。法西斯轴心国的力量现在只剩下负隅顽抗的日本，同盟国的力量空前强大，想想看，日本还能支持多久？”
苏育华心头一振，又忧虑地说：“以日本人的精神，要投降几乎不可能……你在单位再不能扩散这种消息，对谁也不能说……”
蔡荣点了点头：“这还用你说……你也不用太担心，盟军轰炸北平的可能不是没有，但多半儿不会发生。”
8月10日晚上，孙茂德接到一条密报：“6日、9日两天，美国空军的飞机先后往日本广岛、长崎各投下一颗原子弹，致使数十万日本民众死伤。”一时大为震惊，感叹美国又造出了如此厉害的超级武器。
想必此事一出，日本一定会尽快投降。
若从美国的角度出发，这两颗原子弹，就是对7月28日日本拒绝接受《波茨坦公告》的爱的礼物。
短暂的兴奋过后，孙茂德坐在椅子上沉郁地思忖了半晌，末了起身冒险给蔡荣打了接头电话。
不到一个钟头，她骑着自行车来了。
两人聊了一会儿，蔡荣吃惊地问孙茂德：“真的吗？什么炸弹能有那么大的威力？”
孙茂德说：“据说是美国科学家研发出的原子能核武器，由核材料加上特殊的裂变装置构成。”
蔡荣听了，疑惑地说：“那就奇怪了，为什么伪华北政委会里没人知道这个消息？”
孙茂德眉眼一动：“应该是日本人担心动摇军心，封锁消息了。但这么大的事，是封锁不住的。”
蔡荣仍然不大信服孙书记的说法，沉默了一会儿，说：“这么看来，日本投降便极有可能了，毕竟日本军方不能坐待美国把国土炸平。”
孙茂德一点头：“对，尽管不知道美国如何与日本谈判，但结果一定不会遥远。”
蔡荣神情不定：“是的……”似乎仍在判断原子弹传言的可信性。
孙茂德知其疑惑，便说：“我的消息渠道，是绝不会出错误的，物理方面的知识我也懂，原子弹，就是超级炸弹，日本的确受到了核武器的打击。”
蔡荣经过思量，终于想通，一时心中一热，欣然道：“以前感觉胜利遥不可及，这下儿终于将见分晓了。”
孙茂德也一喜：“是啊，终于盼来了胜利……”又说：“不过，接下来，我们的压力会更大，危险也更多。北平这么大的城市，以我军的力量，要说在近期内解放，那是天方夜谭。为了革命胜利，我们要做好长期潜伏和斗争的准备。这一点，却牵扯到你今后的公开身份的问题，毕竟，在外人看来，你眼下的角色是人人不能接受的‘汉奸’……”
蔡荣的兴奋消退了，两人默想了一会儿，孙茂德又说：“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好好考虑几天，为你将来潜伏北平安排好相应的事宜。”
蔡荣凝重地回道：“我服从您的安排”。
孙茂德仰头舒一口气：“八年来，国民党在北平安插的潜伏人员并没有暴露出多少，也许军统、中统的眼线早已发现了我们，只是不好下手，或者明白我们跟他们一样，都是为了抗日，而没有向鬼子检举。抗战胜利以后，国共斗争是迟早的事，我们与国民党特务的斗争也摆在面前，往后一定要多加注意，尤其是日本人投降以后，我们要沉寂一段时间，认真仔细观察国民党明里暗里的特务。”
蔡荣沉重地默然点头：“您说的对，或许，国民党特务和咱们的同志还合作过，只是互相不知身份。”
孙茂德听了，说：“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如果的确发生过，对我们来说，是非常危险的。日后，他们要是带人来抓人，那是何等容易？也许我们还毫无防备。”
蔡荣忧思着点了点头，追忆一番，说：“我可以断定，这几年我从未跟国民党的人来往过，我是对任何人都不敢相信，而且，什么人我都能看透，但不能保证我的几个下线没有。我回去就让他们从台前撤到幕后。”
孙茂德转头瞅着她，说：“很好，你要考虑周全。这件事在其他区也必须尽快落实，下来我给市委打份建议……另有一件事，将来国民党占领北平后，进驻的各级政府、党部、驻军、宪兵队里，会有我们的同志，到时候我来协调联络，你跟他们要搞好关系。”
蔡荣一愣，惊喜地说：“是吗？这可太好了，我会跟他们建立好联络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