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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四联弹丨守护」主题征文「社会现实」组。
壹
云芳站在校门口,焦急地搜寻着儿子转身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她的脚左右踏着,脖子伸得长长的,眼巴巴地望着那只黑色背包。怎么不见了呢?这孩子,走这么快!
不行,我不应该听儿子的,我应该跟着他进去,万一 他一个人遇到麻烦怎么办?他能妥善处理吗?想到这,云芳疾步走进大门。通知书上写的报到地点,叫什么楼来着?这脑子,一点记不住事。这学校怎么这么大呢?到处都是楼,到处都是学生,可怎么找呢?云芳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急得满头大汗。情急之下,她扯住一个女学生问,姑娘,知道新生报到在什么地方吗?被拉住的女学生有些惊讶地看了几眼云芳,阿姨,知道什么专业的新生吗?不同的专业不同的地点。
什么专业?我想想。云芳这是咋了?儿子的专业是她亲自给填报的,怎么还说不上来呢?她拍着脑门翻着眼睛想了半天,法律,我儿子是法律专业。哦,法律专业啊?那应该在人文楼,在那边,您从前面右转,然后一直往前走,就会看到一个白色的大楼,搂的侧面用红字写着人文楼。
云芳道了谢,一路小跑,很快找到人文楼。看到楼前空地上有一排桌子,桌子前有许多背着包拖着箱子的学生在排队。她站在队伍后面,踮着脚伸着脖子瞪大眼睛,一个一个地看,终于在第三列队伍的中间发现了儿子熟悉的身影。儿子随着队伍缓慢地挪动着脚步,背上的包一会背在左肩,一会又换到右肩,拉杆箱却始终用右手拖着。
很快轮到儿子了,他像其他同学一样,坐在椅子上,头一点一点地好像在跟老师交谈。然后低下头拿起笔填报,又拿下背上的包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一个文件袋递给老师。云芳知道,里面装的是录取通知书、身份证复印件、照片。儿子站起来了,不知从老师手里接过了什么东西,面带微笑地离开桌子,拖着箱子拐进楼侧面的小路。
云芳急忙追了过去,但是她没打算叫儿子,只是紧紧地尾随着他。穿过两栋楼区,儿子走进一栋红色大楼。儿子看着紧闭的玻璃门愣了一下,抬起手用一张卡片在门边的小方盒子上刷了一下,大门打开,儿子走了进去。
云芳目送着儿子走进大楼,直到看不见他,才恋恋不舍地转身往外走。一路上她不停地想,我儿子没问题,是我多虑了,他能够自己完成报到、入住,今后也一定能自己应对新生活。看来这些年,我的所有努力都是值得的。
贰
二十年前,云芳在深圳打工的时候认识了志军,同乡加同事的关系让他们很快成为情侣。云芳未婚先孕,当年就生下一男孩,取名聪聪。可是聪聪两岁了还不会说话,走路不稳,总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坐着玩弄手里的变形金刚,一玩就能玩上大半天,不哭也不闹。起初,云芳以为是好事,别人总说家里孩子淘气不好带,她却骄傲地说,我家孩子特别好带,从来不磨人。家里老人也说,孩子说话晚,走路晚,是孩子有福气,不要着急,到时候就会了。
聪聪三岁了,还是不会说话,走路不稳。云芳急了,带着孩子四处求医。结论是,自闭症,目前没有好的治疗方法。那一晚,云芳和志军吵架了,志军说,再生一个吧,将来有个指望。云芳不干,就要聪聪一个,一定要想办法把他治好。治什么治?医生都没办法,咱们能怎么办?云芳说,电视上演过,一位妈妈自己治好了孩子,我要学她。志军赌气离开了家,云芳辞了工作,把全部身心扑在孩子身上。
从最简单的开始,云芳和聪聪面对面,她抓着聪聪的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下面,对着聪聪一遍一遍地重复“妈妈”这两个字。聪聪开始不知道妈妈在干什么,呆呆地望着妈妈的嘴一一张一合。妈妈看着聪聪茫然的样子,心急如焚,可又不敢对孩子发火,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教。一天到晚除了吃饭睡觉,就对着儿子说“妈妈”。三天过去了,五天过去了,十天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儿子还是毫无反应。时间久了,儿子表现出了不耐烦,只要看到妈妈蹲下来抓住自己的手,他就别过脸去,不看妈妈的嘴。有时还用力挣脱妈妈的手,转身去摸变形金刚。
云芳开始怀疑自己,难道是我的方法出了问题?孩子为什么没有反应呢?医生明明说儿子的听力没有问题,声带也没有问题,可他为什么就不开口呢?云芳看着瘦小的儿子,看着家徒四壁的家,不由得伤心落泪。她有些恨自己,当初为什么那么草率,把无辜的孩子带到这个世界。可是既然有了孩子,就要对他负责,就要给他全部的母爱,这是毋庸置疑的。
她改变了策略,吃饭前,把饭摆在桌子上,先教儿子说话,不管他听不听得懂,云芳都要跟他讲,先学说话后吃饭。聪聪看看饭,看看妈妈,似乎明白了。云芳看到聪聪的嘴学着妈妈的样子一张一合时,一把把儿子搂进怀里,不住地摸着他的头,泣不成声。
“聪聪,儿子,你终于开口了,你终于开口了。”虽然聪聪只是张了张嘴,并没有发出声音,但至少说明她的努力有了回音,她更加努力地教孩子说话。她相信,早晚有一天,自己的儿子能像正常人一样,巴拉巴拉地说话。
半年之后的一天,云芳感冒了,浑身无力躺在床上,聪聪静静地坐在一边,玩弄着变形金刚。云芳很困,但是儿子不睡,她不敢睡,强撑着不让自己睡着。可是她还是睡着了,迷迷糊糊中,她感觉有人再往自己口中塞东西。甜甜的,脆脆的,她配合地咀嚼了几下。
“妈妈,吃,妈妈,吃。”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云芳猛然张开眼睛,看到儿子正攥着一块饼干在喂自己。
云芳瞪大了眼睛,一下子坐起来,双手把着聪聪的肩:“再叫一声,再叫一声。”
“妈妈。”
“儿子。”云芳把儿子抱在怀里,泪水四溢横流,她哭着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孩子爸爸,志军既开心又自责,郑重地向妻子保证,一定好好赚钱,让娘俩衣食无忧。云芳有了丈夫的支持,更加安心地在家陪伴儿子,教他说话,带他锻炼。自闭症的孩子平衡能力不好,她去找了当地的老中医,学习按摩,每天给聪聪做全身按摩。
一转眼,聪聪到了上学的年龄,云芳带着孩子去报名,可是聪聪却没能通过入学考试。原来,云芳这几年只顾着教聪聪说话,却忽视了学前教育。聪聪除了会背几首古诗,数字、颜色辨认、简单的加减法、写自己的名字,一概不会,不符合入学要求。
云芳带着聪聪去求校长,校长答应,让聪聪先做个试读生,半学期之后如果能跟上,就转成正是学生。
开学那天,云芳把聪聪送进班里,他却不肯坐在那里,追着妈妈跑了出来,云芳哄了半天,他才流着泪跟着老师回去。一个星期后,班主任找到云芳,说聪聪不看黑板,也不听课,总低着头不知想什么,下课从来不跟同学说话,更不跟同学玩。云芳的心里再次阴云密布。
第一学期很快结束了,云芳担心的问题还是发生了。学校说聪聪的智力有问题,劝退,建议把孩子送到特教学校去。
“校长,我们孩子智力没问题,只是适应能力差,他以前连话都不会说,现在不是会背唐诗了吗?能不能再给孩子半年时间,如果他还是考试全部不及格,我们自动退学。”
校长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经受不住年轻的妈妈苦苦哀求,最终答应,下学期只要有一科不及格,也得退学。云芳喜极而泣,对着校长连连作揖。回家的路上,她突发奇想,要不我和儿子一起上学?白天我跟老师学,晚上我教儿子再学一遍?
叁
开学的时候,云芳找到班主任,说明了自己的想法。老师起初不同意,但看到云芳渴求的眼神,只得答应。云芳就这样走上了陪读的路,一走就走了十二年。
从一年级第二学期开始,云芳和儿子成了同学,更成了同桌。起初,上课的时候,妈妈认真地听讲,认真地记笔记,认真地做习题。儿子则呆呆地望着妈妈,偶尔看一眼老师。放学了,云芳带着儿子回家,先做饭,吃饱了收拾好碗筷,就坐在儿子身旁,把白天老师讲过的课再给儿子讲一遍。她用火柴棍教儿子算术,从一加一等于几开始,她用废纸箱剪成汉语拼音字母的形状,一个一个教儿子认。有时候为了一道题,娘俩能折腾到半夜。两个月后,儿子终于开窍了,白天会认真听讲了,也会主动做习题了。期末很快到了,妈妈心急如焚地等在考场外面,儿子一出来就飞快地跑过去问,题都会做吗?
成绩下来了,妈妈忐忑地打开成绩单,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语文、数学、英语、品德,全部及格,语文还考了全班第五。她把儿子抱起来举在头顶转圈,哈哈哈的笑声传出去好远。转了三圈,妈妈和儿子双双摔倒了,云芳的膝盖磕了好大一片青。
儿子终于转成正式小学生了,她准备像别的孩子家长一样,每天接送,晚上辅导作业。可是儿子已经习惯妈妈做他的同桌,每天和妈妈一起上学。没有妈妈的陪伴,儿子又恢复到从前,呆呆地坐着,不听讲,学习成绩直线下滑。
要不我就一直陪着儿子读书?正好弥补一下自己年轻时候没有好好学习的遗憾?主意已定,云芳再次背起书包,和儿子一起上学。小学六年,初中三年,云芳和聪聪一直是同桌。云芳的文科好,聪聪的理科好,娘俩像一对学习互助搭档一般,她给他讲历史,讲古文,他给她讲物理、讲化学。到了高中,聪聪在学习方面表现出了惊人的天赋,各科成绩都比妈妈好。妈妈也不甘落后,夜深人静的时候还在对着一道题苦思冥想。云芳和儿子,既是竞争对手,又是好朋友,他们比着学,塞着学,考试之前还打赌,谁考的分高要有奖励。
时间如梭,一转眼到了高考,聪聪以六百三十分的好成绩考取了一所九八五重点院校。在开学前,云芳郑重地跟儿子谈了一次话。
聪聪,这些年,一直是妈妈陪着你读书,可是到了大学,你必须学会自己独立了,妈妈不可能陪你一辈子,你能明白吗?
妈妈,你放心吧,我长大了,真的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自闭症的孩子了,您用爱治愈了我,我将来,会用十倍百倍的爱来回报您的。
肆
云芳看到儿子独立完成了入学报到,心满意足地回家了,他相信,聪聪一定不会让她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