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母亲
作者|王小娟
九三活动,晚上坐大巴到上海洋山港,准备第二天坐船去嵊泗。一大清早,接到先生电话,老妈昏迷不醒,正送往医院抢救。一惊,想想昨晚我从家中出发,临走前还给老哥打电话,一切正常。怎么突然这样? 于是急急忙忙往回赶,4小时的车程刚走出不久,远在新加坡的姐姐微信:妈妈走了!顿时傻眼,虽说是昏迷不醒,但我依然天真地认为:妈妈没事的,妈妈没有高血压,没有心脏病,只是小睡会儿,会醒来的。没想到妈妈没等上我们几个兄弟姐妹(老哥竟鬼使神差地赶去上课,为了那一百多号人的第一次课)也没顾得及和爸爸说上一句话,就在我先生陪伴下毫无征兆、悄无声息地走了,内心完全不能接受!内疚,伤痛。
“生命无常,及时行孝”以前怎么听怎么讲都苍白无力,当突然失去的时候才能真真切切地体会。因为,一旦永远,你就再也没有机会。几天前还说要带妈妈去剪头发,几天前还想着要帮妈妈剪脚趾甲,可就是懈怠了一下,错过了。。。。。。一直想着妈妈他们12月份要住我这边,我把课程尽量安排在这几个月上掉,可是妈妈却不等我了。。。。。。
走到妈妈的房间,看着空落落的床头柜,空荡荡的床,禁不住泪如雨下。家里吃饭桌上还有几个月前妈妈叠得整整齐齐的吐垃圾的纸盒子,冰箱里依然还有妈妈最最爱吃的蚕豆,可是,妈妈却再也回不来了。我跟儿子说,妈妈再也没有妈妈了。
一
妈妈小时候在杭州长大,家境殷实,家中开一酒行,是杭州当时赫赫有名的三大酒行之一。外公外婆生了4个孩子,妈妈是他们唯一的女儿,宠爱有加,据妈妈说生活非常幸福。由于外公的老观念要叶落归根,并且希望带上女儿陪伴。因此在妈妈二十多岁的时候,外公把她许配给老家小镇上的老爸。虽说老爸家在小镇上也是开店做生意的,但比起外公家的家世,还是差了不少。能看中老爸,一方面爸爸是个读书人,人很聪明,另一方面老爸家族在当地比较地有声望。小时候经常听妈妈讲刚到小镇上的无奈与不适应,晚上没大米饭吃只能喝粯子粥,马路一点点宽,天一黑就黑灯瞎火。当然适应了小镇生活的妈妈,后面的大半辈子却是怎么也离不开粯子粥。
二
爸妈生养了我们兄妹4人,老爸常年外地工作,家中主要由我妈和奶奶操持。因此小时候的记忆都是跟妈妈生活的场景。妈妈在我们小镇的商业合作社当总账会计,这个商业合作社包罗万象,几乎占据小镇经济的半壁江山,商店、饭店、理发店、照相馆、废品收购站,甚至还有收花站(收棉花的)。妈妈的工作很辛苦,是个劳模,在我印象中好像从来没有休息日。尤其月底,加班加点做各类报表,每月回来一次的老爸都要去帮妈妈干活(老爸也是会计)。大哥大姐比我年龄大了不少,早早出去上大学了。从我记事起,家中只有我奶奶、妈妈、小姐姐和我,按照现在说法,都是些老弱病残,再加上我家响应号召从镇上迁到了一河之隔的村头,隔壁没有邻居,所以小时候很没安全感。儿时的记忆中妈妈就是我们全家的主心骨,特别害怕妈妈会死。那时小镇每天有4班公共汽车到县城,老妈每个月底都要去县城送报表,只要妈妈出门,就盼着她回来,下午末班车快到时,我就站在家门口等汽车,心里很慌张,生怕妈妈不回来。当看到妈妈在车里跟我们挥手时,我的心才能安定下来。
由于妈妈工作很忙,再加上大小姐出身,基本不会烧饭做菜。因此我们的生活起居全由奶奶负责。这也是我妈特别感恩奶奶的地方。妈妈退休后,爸爸依然在外地发挥余热,我们也在不同城市工作,妈妈就一直陪伴奶奶终老。奶奶躺床上十余年,都是由她悉心照顾。在奶奶生命的最后几个月,妈妈更是和奶奶同住一床。妈妈心地特别善良,奶奶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不如意会骂人,我妈总是笑笑过去,从不回嘴,他说得最多的就是你们几个孩子都是奶奶带大的,要对她好。因此老妈在我们当地是远近闻名的好儿媳,她的孝心让人感动,当时有人就说要到广播里好好宣传宣传。若干年后我们回老家,上了年纪的人还会时常忆起妈妈的好。
妈妈不光对奶奶好,对我几个姑妈也是亲如姐妹。大姑老年时有些痴呆症,经常走失,身上也会弄得很脏,儿媳嫌弃,而妈妈却总是不厌其烦地去给她剪指甲、洗澡。由于两个姑父早逝,姑妈家家境不算好,爸妈在当时好歹算是有工资吃国家饭的人,在小镇上相比较而言经济条件还算不错。我的几个表哥表姐几乎都在我家长大,大度的妈妈从无怨言,后来他们没有考上大学,也是我爸妈掏钱集资,在我妈的单位谋个职位。妈妈退休后,表哥的孩子相继上小学中学,依然喜欢到舅奶奶家吃午饭。对此若干年后发达的表哥表姐们对舅舅舅妈一直心存感恩。
可能家里吃大锅饭的人多,再加上父母都很节省,我们的吃穿并没觉得有多优越。有两件事一直让我耿耿于怀。我到县中学读高中,老妈给我准备了个四面不透风的蚊帐,没有开门的地方,看着人家的蚊帐用个钩子一挂,漂漂亮亮的,而我的蚊帐却永远暗无天日,这让我很是郁闷。88年考上大学,独自一人去北京,妈妈给我的旅行包是个旧包,一到北京,大都市人多一挤,包带竟断了,就这么尴尬地用绳子拦腰一捆就去学校报到了。先生比我高一届,当时正是学校接站的人,看着一个还算文静的小女生抱着个破旅行包一个人来学校觉得很是匪夷所思。若干年后问妈妈为啥会是这样,她说到我上大学时已习以为常了,所以也没做特别准备,家里有个包觉得能用就给我了。
三
妈妈是一个粗线条的人。小时候,妈妈对我和姐姐管教很宽松,不像镇上几家和我年龄相仿的姐妹,父母管教很严,不可晚归,去哪都要请示。而我和姐姐来去自由。那时我家离镇上学校很近,我们特别羡慕那些住校的学生,出于好奇总想跟她们挤在一起住而不愿回家,妈妈倒也不责备。只是一次半夜妈妈突发阑尾炎,我们姐妹俩又都没在家,早上回去时妈妈已被人送去医院开刀,这在我幼小心灵中属于比较内疚妈妈的一次。
妈妈更是随性的人,处处护着我们。记得高考那年,别人都在紧张备考,她却帮我一起骗老师,请假好几天,只是为了参加大姐在外地的婚礼。从小到大,她是从不参加家长会,为此我们还会有小小的抱怨。也许她工作忙,也许她并不特别在意我们的学习。这种放养式的教育倒使我们在学业上没太多的压力,也促使我们更加的独立。记得小姐姐还是上小学时候,在那交通不发达的七十年代末独自一人跑到杭州,要知道当时来去杭州是多么麻烦的事,汽车、火车、轮船要转好几次,要是别人的妈妈不知要有多担心,她却相信她的女儿没问题。初二时我曾经去爸爸工作的城市参加一个什么竞赛,妈妈也是塞给我五块钱就让我独自上路了。她就是这么放心地让我们闯,现在想想似乎我也遗传到妈妈这点“禀性”,儿子从小到大每晚的家长签字我向来都是闭着眼睛签,至于检查作业我也从不去做,我觉得这是孩子的事,做错了有老师批他,儿子独立性还算好,也早早出去闯荡了。
我家成分不好,老哥初中读了一年就被迫辍学,恢复高考后自学成才一不小心考了个县文科状元,这在巴掌大的小镇还算是件挺轰动的事。那个年代,许多农村孩子唯一途径就是通过高考才有跳出农门的机会。我们本已是“国家户口”,即使不上大学还有招干的机会。但我们还算 “读书的料”,兄妹4人相继考上大学,乡里乡亲都很羡慕,老爸老妈更是非常骄傲。若干年后,虽说我们兄妹几个没一个发大财,但都还算安逸平淡。上了年纪的老爸老妈还依然提起那段“光荣历史”,这或许是他们一辈子最开心的事了。
兄妹4人相继成家,平时只有退休在家的老妈陪伴奶奶。每年的过年是我们家里最热闹的时候,也是妈妈最辛苦的时候。十来个人吃喝拉撒全要她操心,但她总是开心地忙碌着。记忆中只要谁露出一点点想吃什么东西的念头,她会不声不响地想尽一切办法为你送上,弄得我们有时不敢在她面前提起什么好吃。缝被、晒被也是件大事,这么多人大冬天回来,盖的垫的要很多,妈妈总是在在大家回来前准备好。过完年,初五初六我们又开始相继离家。勤劳的妈妈又得拆被、洗被,收拾一大摊子零乱的家。我一直很佩服妈妈,她的心里要有多强大,忍受这个孩子今天走,那个孩子明天走,最后留下她孤单一人守在家里。难道没有过失落和不舍?我想她只是不表达而已。就像现在,有时姐姐们到无锡看他们,年纪大了没法送行,但老妈总是倚在窗口挥挥手看着她们走远。。。。。。
四
1996年奶奶去世后,妈妈终于来到我们身边。2003年老爸老妈去新加坡姐姐那探亲。住了一年之久的妈妈突然得了重病,持续发低烧,后诊断为血小板减少性紫癜。我们这才回忆起老妈前面的的几次拔牙,记忆深刻的一次就是老妈拔牙后血流不止,我深更半夜出去买棉球,原来都是血小板低惹的祸!回中国后我们直接把她送进了医院的血液科,用了很多的药物,请了上海、苏州的专家会诊,依然不能对症下药。正常人血小板是在10万以上,妈妈只有七八千,每次只能依靠输血小板或者丙球蛋白往上冲一冲。奇怪的是别的病人血小板七八千已经非常危险了,身上脚上会有很多出血点,而她却没有任何症状。到了后段时间,发低烧对她好像都没多大影响。折腾两三个月后,医院也没有什么特别办法,于是我们决定出院。可是出院没多久人就出现疯癫状态,还到精神病医院门诊了一次。好在持续半月左右一切恢复正常。我一直认为,这是在血液科过量用药引起的。
自从得了血小板减少性紫癜,每次验血我们最关心的指标就是血小板。正常情况下她依然很低,只有两三万。后来持续发低烧,血小板不到万,又一次把她送进医院,依然没有多大的改善。但就是这样的重病我们也没想过妈妈哪天会离我们而去。
几年前妈妈骨折、骨裂进了三次医院,都是保守治疗,每次都要在床上躺三四个月,那段日子不管是她自己还是家人都非常难熬,尤其是和她最亲近的老爸,也被拖垮了不少。几次折腾,妈妈的腿脚已不灵便,用上了助行器。几次摔跤后家里也不敢让她独自一人留守。走路受到限制,洗澡也需要我们帮她解决了。生活就是这样的莫名其妙,最近三四年妈妈的血小板莫名其妙地升到了七八万,虽说没达到正常人值,但已经是非常非常惊喜了。偶尔又摔过几次,也没发生骨折,我们一直认为是奇迹。
姐姐去新加坡定居后,父母基本上和我住在一起。其实私底下我还是蛮想自由的。几年前的一次父母同时生病,让我承担不起。当时我就有个想法,找个保姆,单独照顾他俩(他们自身有房子,而且就在我附近),我们也好轻松些。可是我亲爱的老爸是个绝对的权威与“顽固”,他脑子里总是想着钱干嘛要给外人,住在一起还能节省开支,房子这么大,为啥要分开住?无论亲戚朋友们怎么劝说也无济于事。老妈更是不做主,她只要老爸在哪她就到哪。拗不过他们,最终我还是跟老哥商量每家轮流住半年。
轮流了三四年也算相安无事,老妈的身体时好时坏,总体来说并无大碍,至少没有住院。但是贪睡的妈妈脑子越发糊涂。有时天马行空,渐渐发展到十句有六七句不在点子上。为此我们没少和她较劲过。当渐渐明白这是一种病态并且由不得她时,我也开始学会东耳朵进西耳朵出,并且也慢慢学会“连哄带骗”。
就是这样,妈妈善良的本性依然没改。爸爸一直是被她宠着,以前啥事不做,妈妈身体好的时候洗脸水洗脚水都要端给他,甚至上个厕所都要帮他冲,我们经常会说老爸被惯坏了。即使在腿脚不方便的时候,我也经常看到老头躺在沙发上小憩,老太太捧着他的腿在按摩,现在想想这场面多温馨。老爸老妈都有糖尿病,老爸更严重些,因此我们会控制老爸吃水果。但老妈自己吃时总要偷偷塞点给老爸。妈妈身边一直不放钱,我儿子或者姐姐孩子回来,她必问老爸拿钱,而且数目不少,说给小孩出去玩。后来发展到只要是认识的小孩,她都想着给点钱人家。大姐来无锡看他们,她也会塞钱给她,说是当路费。通常情况下,我们也是拿了她的钱转手再还给老爸。
妈妈还时不时告诫我不能亏待婆婆,婆婆是吃过苦的人。每次我和先生回家,她一定会找些她认为的好东西送给婆婆,也要我们把婆婆接过来住。正是这样,我先生跟她特别投缘,说她像个活菩萨。先生脾气很温和,不像我这种急性子听多了嫌烦。他喜欢妈妈,喜欢和她相处,觉得妈妈特别善良,经常会找些话题听她讲“故事”。妈妈喜欢出去玩,只要有空他就会带上他们出去兜风。其实带妈妈出去是一件比较麻烦的事,准备工作不算,带上轮椅不算,最要命的是妈妈外出会时不时想上个厕所,但腿脚不便又无法独立解决,我不去的话,这些头疼的活都是先生做。
稍感安慰的是,去世前一个礼拜,老公独自一人跑到老哥家把他们接出去玩了半天,妈妈在世的最后几天因为有事先生几乎每天都会过去看他们。而我却因为连续几天全天候有课,错过了和老妈在一起的最后时光。谢谢老公帮我承担了本应我承担的责任。。。。。。。
一直认为妈妈就在我身边,一直认为每年的夏天对妈妈来说都是一个考验,过了夏天妈妈一切安好!可是这次突然地离去却让我很是意外和遗憾。妈妈已经离开我们整一个月了,但我依然无法自已,常常在不经意间想起她的点点滴滴。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时常想起和她在一起的日子。妈妈,你在天堂还好吗?你的女儿想你了。一生善良忠厚,终身辛劳勤俭的妈妈,安息吧!
注:作者为本人高中同学,现在江苏省重点中学靖江市高级中学任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