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以来,丹雨的新学期生活进行得还算顺利,除了经常因为听物理课像听天书而愁眉不展,或者因为英语老师在课堂上连珠炮似的提问抽查而被折磨得战战兢兢。
她找到了一个可以一起去吃饭的好朋友——她的同桌,雅琰。雅琰跟她是三班仅有的两个借读生。因为户籍在本市,所以中考成绩仅有669分的雅琰,被爸妈花高额的借读费硬塞进了震泽中学。而这个贪玩不爱读书的富二代本人,似乎并不是很乐意被爸妈安排进这个学校。
雅琰喜欢在上课的时候摆弄她桌箱里的那些瓶瓶罐罐,喜欢在自习课的时候涂一涂指甲油或者刷个睫毛,更喜欢在寝室熄灯后拉着几个室友扯校园里的八卦到后半夜……丹雨倒没觉得雅琰的这些举动是破罐子破摔,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她们不是一类人罢了。可不知道为什么,雅琰却异常执着地把她跟自己归为了同类,异常执着地想要跟她成为形影不离的最好的朋友。
雅琰很喜欢跟她说“咱们怎么怎么样”。
“咱们跟他们不一样,他们一个个的都是高分考上来的学霸,打心眼儿里瞧不上咱们这种花钱来的借读生。”
以至于当发现雅琰这个跟自己是同类的同桌竟然连下课时间都在做题的时候,惊讶得大呼小叫道:“你这么好学,中考怎么没正常考到这儿而来,还得掏钱借读?”
自尊和骄傲让丹雨的心中泛起不悦,谁跟你是咱们?
可她却需要一个朋友。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雅琰都是最合适的人选。或许是因为在班里只有她跟雅琰是借读生,或许是因为雅琰刚见到她就热情地把自己带来的饮料零食分给她吃,又或许是因为雅琰会主动叫她一起上厕所,会在中午去食堂吃饭的时候亲昵地挽上她的胳膊,在她耳畔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更何况,这个主动跟她做朋友的人,还是她的同桌和室友。如果她有一天拒绝或者疏远雅琰,不再跟她结伴去做各种大大小小的事情,那么日复一日朝夕相处起来,岂不是很尴尬?
她在被雅琰挽着手去上厕所的时候,视线扫过班上那些三两成群有说有笑的女生,心里突然生发了一阵感慨。
谁又敢说谁跟谁是一拍即合真正投缘的“好朋友”呢?大家不过都是结个伴同行罢了。反正她是来学习的,交朋友什么的,随缘就好。
“欸,雨雨,你之前说你初中是一中读的?那你是不是之前就认识枫寒啊?”课间的自由活动时间,雅琰一边向一班的队伍费力地张望,一边心不在焉地开口问她。
“嗯,认识。他以前是我们隔壁班的。”
“他初中时候就这么招风吧?”雅琰眨眨眼睛,“我刚开学的时候听说一班考第二的男生长得特好看,我还不信,想着书呆子能帅到哪儿去?结果有天无意间看到了,我太惊讶了,长得是真好看,咱年级那几个长得还行的体育生都比不过他。你说,长这么好看学习还这么好,老天爷也太不公平了吧?”
是啊,老天爷本来就不公平。
“他有喜欢的女生吗?”雅琰好奇地问。
“没有吧。”
“太好了。”雅琰盯着她,“那你喜欢他吗?”
丹雨心头一紧:“不……不喜欢。”
她心虚,又补了一句:“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那你帮我追他,怎么样?”
“啊?”她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我开玩笑的。”雅琰意味深长地笑了,语气酸酸的,“我哪敢追人家啊?人家条件那么好,不可能看得上咱们这种女生的。你听说一班的夏茉了吗?她跟我一个初中,当时就是我们学校的校花,长得好看成绩还好,中考考了全市第四。要说放眼咱们整个年级,能跟枫寒称得上般配的,也就是夏茉。可惜夏茉有喜欢的人了,其实你早晚就能知道,中考全市第一,雨尘。雨尘长得斯斯文文的,倒也还行,虽然跟枫寒比还差点,但人家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据说夏茉特别黏他。”
雅琰说枫寒是不可能看得上“咱们这种女生”的。
丹习惯了她“咱们”来“咱们”去,可这样连珠炮般的八卦科普,依旧像绵密的针一样扎到了她的心上。
她再一次深切地意识到,她是配不上枫寒的。
至少,现在还配不上。
开学两个多月以来,丹雨一直在心里吊着一口气。枫寒那句“再考试的时候杀得他们片甲不留”,会在无数个她读不懂物理题目的晚自习回响在她的耳畔。有些事,似乎她越是想拼命证明,越是有心无力。比如物理。练习册摊开在桌面上,选择填空,大题小题的题干被她用自动铅笔勾勾画画,却依旧一个答案也算不出来,一个步骤也写不上去。
物理老师坐在讲台上被前去请教问题的同学们团团围住,她在低头画圈的间隙抬头眺望,想着什么时候讲台上的人少些了,自己也过去问一问。可是,几乎每一道题都不会做,她该从何问起呢?
跑800米都没让她这么无力过。
还有化学和生物。这两门似乎也跟初中学过的那些简单知识不太一样了。数理化这三门,她明明在开学前就已经跟着辅导班的老师预习过一遍课本了,为什么如今练习册上的题目她还是大部分都做不上?
为什么?
每晚四节自习课,与其说她是在埋头做题,不如说她是在埋头读题。化学方程式被她在草稿纸上配得乱七八糟,她的心思也缠绕得七扭八歪,会想到班上大部分同学可能初中的时候成绩比不上自己,为什么人家学起这些东西来却没她这么费力?会想起枫寒说,等再考试的时候杀他们个片甲不留,让他们知道知道她这个年级第二名的厉害。
年级第二名,她这个绞尽脑汁仍然把物理练习册留了一片空白的笨蛋,真的曾经是年级第二名吗?
为什么?
时间轴在每堂自习课上被按下了暂停键,每当下课铃声一响起,同学们一哄而散蜂拥而出,她的焦躁和不安也便如洪水猛兽般汹涌而来。
物理练习册上的一片空白,死死遮盖住了她通往自信和快乐的出口。
雅琰却不会像她这样。哪怕雅琰练习册上的空白跟她的一样,甚至比她的还要多,却依旧可以在下课铃响时像兔子一样蹿出座位,大叫着“雨雨我们去批订正吧”或者“雨雨陪我去上个厕所”之类的话。
她心不在焉心事重重的样子总能被雅琰敏锐地捕捉,然后,雅琰会在得知她情绪低落的原因后,不屑地撇撇嘴说:“你至于吗?”
丹雨,你至于吗?
可是,你怎么会知道我至不至于呢?你又不是我。
和雅琰之间第一次争吵的爆发,是期中考试成绩公布那天。
她考了年级第96名,班级第29名。40人的班级,她的成绩中等偏下。其实她的语文和英语成绩都非常高,英语成绩甚至排名全年级第一,可是没及格的物理和数学却如同两颗滚落的铅球,绑缚在她的双脚上,把她直直地拽了下去,让她跌落到绝望无底的深渊。
雅琰去老师办公室拿了成绩单,在得知自己考了班级30名后,一路雀跃地小跑回教室,屁股刚沾上椅子就使劲儿摇醒了趴在桌子上睡觉的丹雨,紧紧地攥着她的袖子说:“雨雨,雨雨,咱们去庆祝吧!”
所以,当雅琰对上丹雨铺满泪痕的一张小脸和黏到嘴上的鼻涕泡时,手上的动作和脸上的笑容同时僵住了。
“你去吧,我没考好,不去了。”丹雨从桌箱抽出纸巾擦了擦脸上的鼻涕。
“你至于吗?”
丹雨,你至于吗?
雅琰的嘴角抽了抽,开口道:“考年级前100还不满意,你想考多少名啊?咱们是借读生,还真拿自己当尖子生了?再说了,什么水平拿什么分,你哭个什么劲儿啊?有用吗?”
“我哭我自己的,跟你没关系!”丹雨突然就硬气了,哑着嗓子冲她大声吼道。
“有病!”雅琰把笔袋啪地一摔,掏出一支笔来,翻开练习册唰唰地写了起来,中性笔和纸面摩擦划出沙沙的轰鸣声。
丹雨跟她一整天没再说话,晚饭的时候,雅琰挽着前桌一对女生的胳膊去了食堂,走之前冲她使劲翻了个白眼,仿佛一种示威。
无聊……
丹雨把满门心思都投注在了狼狈的物理试卷上,懒得理雅琰又闹的那一出。
雨天的寂静中,隐藏着深深的忧郁。雨水轻轻拍打着万物,仿佛在诉说着一段无人的心事。丹雨独自站在窗前,凝望这无尽的雨帘,心中的伤感如同浓墨重彩的水墨画,挥之不去。
枫寒他,肯定知道她的成绩了吧。
听说他这次考了全年级第一。以前初中老师常说,等他们到了高中,尤其是像震泽中学这样高手如云的重点高中,排名下降是正常的。可枫寒却依然轻而易举地拿了第一。
他肯定会兴冲冲地拿着排名大榜好奇地去找她的名字吧。当他看到她的名字出现在百名榜吊车尾位置的时候,他会怎么想呢?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枫寒在看到她的成绩时可能会有的反应。他一定会觉得原来她也不过如此,没什么实力和本事。他不会再愿意理她,而是会去和那些真正和他实力相当、有共同话题的人做朋友。
一次,两次……
冰冷的雨滴无情的打在窗户上,仿佛在诉说着无法言喻的悲伤。无尽的天空被灰暗的云层笼罩,宛如被悲伤情绪浸染,使得整个世界都显得阴郁沉闷。
谁还会再相信她?
没有人会再相信她了,包括枫寒在内。